天蒙蒙亮,通往杜家沟的路上就来了不少牛马车辆,有镇上酒庄送烧酒的,有杂货铺送烟花二踢脚和油盐调料的,还有肉食铺子合伙租了辆牛车送牛羊鸡肉的。
族长杜怀炳家院门大开,院里点着马灯,他穿着半旧的短打,抽着旱烟袋,一一清点送来的各色货物,烧酒和二踢脚之类都让伙计抬到里屋去了,油盐调料及肉食只等厨子来了,领了去做。
族长家来来往往说话的声音,以及牛马偶尔的嘶鸣,掀开了杜家沟忙碌而兴奋的一天。
杜怀炳的儿子杜明堂领着村里的壮劳力,将打谷场上的杂物清理了一遍,腾出很大的一块空地,几个人手脚麻利地在东头用毡布搭了一个棚,又用碎砖坯垒了五个临时的灶眼。
太阳刚刚跃出地平线,田埂上的露水还未干,镇上的厨子就赶着骡车如约来了。这厨子姓鲁,长得五大三粗,膀大腰圆,他的骡车上有一个大筐,里面除了几把超大的锅铲铜勺外,就是磨得明晃晃的各式刀具,又有一个比小孩澡盆还大的银杏木砧板,另有五口摞在一起的三尺大锅,这些锅因为用得久,吃透了油的缘故,每一个都油锃光亮,在太阳底下闪着黑黝黝的碎芒。
两个青年抬来了一个大案,张屠夫送来了半片猪肉,老櫈头则送了两板豆腐和一大包豆干百叶,杜怀炳着人将牛羊鸡肉送了来,又遣人去鱼嘴口捞鱼。
一时间,临时厨房地上堆满了肉食,鲁大厨也不多话,将各式家伙什一件件摆放上,有条不紊地开始烧水杀鸡。
村里帮厨的妇人带着箩筐大盆来了,男人们帮着挑水,鸡和鱼比较难弄,都直接拿去河边清洗了。
废稿早早在打谷场上支开了小桌,将张屠夫和老櫈头送来的东西一一记上,陆陆续续又有乡人送来了地里的蔬菜,萝卜、白菜、大蒜、芹菜、冬瓜、小葱等等不一而足,还有单送十个八个鸡蛋的,这些都要给废稿一一过目登记在册,再送到临时的厨房里去。
杜钟在山庄上挖了两筐鲜嫩的莲藕,牛二又准备了二十石粳米,两人特意赶了马车送来,废稿将这些都记在了杜梅名下。
打谷场上,各家的桌椅板凳都扛了来,整整摆了二十桌,又有各家的碗盘碟筷,送到厨房洗净备用。这场盛宴,让全村人都忙碌了起来。
这种多年难逢的热闹,最开心的当数小孩子,他们在桌子间跑来跑去,嬉戏打闹。就连缠绵病榻几个月,难得出门一见的杜世城也晃了出来。他面色苍白清瘦,脸上皮肤松弛的如同山上的老松树,只是他的精神头好多了,拿着旱烟袋,一脸笑容地和来往的乡人们打招呼。
“世城,你身子骨刚好些,可不敢再抽烟呢。”杜怀炳见到杜世城,一脸关切地说。
“我就是舍不得这烟杆,拿着过过干瘾,实则没装烟丝的。”杜世城笑眯眯地说,他将烟锅举给杜怀炳看,果然是空的。
“今是杜梅的大日子,你可得出来走走,多多照应。”杜怀炳拍拍他的肩膀,触手全是骨头架子,杜怀炳心下紧了紧,却是什么也没说。
“这是自然,我……咳咳。”杜世城猛烈地咳嗽。
“你歇歇吧。”杜怀炳将他扶到最近的桌旁坐下。
“不打紧,老叔,您忙吧。”杜世城缓过劲来,摆摆手道。
“那你挨着废稿坐,帮着看着点。”杜怀炳招手叫过一个青年,扶着杜世城过去。
厨房里油锅滋滋作响,锅铲和铁锅碰撞出铿锵之声,混杂着各种佐料的肉香味渐次飘散开来。中午因为时间紧,只做萝卜烧肉和红烧鱼两道荤菜,再有就是四个素炒,也不喝烧酒。杜梅姐妹都来帮忙,和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一起摆碗筷,上菜,上饭。
过了巳时,男人们开始放鞭炮,二踢脚啾啾叫着飞上了天,村里人闻声都往打谷场上来,他们见到杜世城难免上前寒暄,大多是奉承夸奖之语,杜世城含笑应下。
此时地里的稻谷离成熟还差那么几天太阳,而杜家沟乡人们家里的粮仓几乎都要见底了,有特别难捱的人家一天三顿吃的都是红薯和南瓜。而今天开始,接连三天的肉食和白米饭,对正处在饥饿边缘的乡人们来说,实在太珍贵了。
乡人们陆续坐下,因着今儿不是正日子,大家随意坐,大多一家子坐在一起,吃吃喝喝。杜家沟有一百多户人家,约莫有五六百口老老少少。一波人吃完了,帮忙的人赶快撤掉残羹剩汤,七手八脚摆上干净的碗筷,再端上新的菜肴,在这间歇里,一桌人就已经坐满,一边等着上菜,一边端碗吃饭。
待一个时辰后,杜梅姐妹才有空位和许氏一起吃饭。杜松很少出门,村里妇人见过他的少,今儿都是沾了杜梅的光,婶子嫂子们免不了将他一阵猛夸,还有自告奋勇帮忙抱的。
杜松倒是淡定,任谁抱也不哭闹,只抱着手指头认真地啃,间或东张西望,偶尔赏抱他的人一个笑脸。他生得白皙,喂养得结实,又十分乖巧,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引得妇人们疼爱不已。
喧闹过后,收拾了碗筷,帮厨的都暂歇了,唯有鲁大厨在准备晚上的大餐。手起刀落,双刀翻飞,煎烤油炸焖煮炖,简直是十八般厨艺全上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