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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统独自打马回到木晃住处,胸中原本炽烈凶猛的怒火已是完全平息。冷静下来一想,也意识到自己确实不该再伤那后来六七人的xing命,心头不免涌出些悔意来。
木晃和江恕匆匆赶到,三人围桌而坐,好半天都无人开口,一阵沉默。
还是江恕先站起身,长叹一声,对江统说道:“统儿啊,我和你义父授你文韬武略之学,那是对你寄予了厚望,盼你长大后能为这天下黎民、人间苍生做番功业,也怪大伯没教过你何谓‘仁德’……那些人虽有罪恶,却不至死,你怎可擅开杀戒?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听你义父说,你居然连杀十多人,你这样做和那滥杀无辜、草菅人命的牛校尉有何区别?你又是否想过将会有何后果?”
木晃也随后斥责道:“人命关天,生死事大,你怎能因怒杀人,不计代价?义父绝不愿你凶残成xing,枉造杀孽!若你往后有沙场征伐之ri,也务必要牢记《孙子兵法》所言: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今天,你必须当着我和你大伯的面,立下重誓,今生再不枉杀一个不该杀之人!”
江统表情平和,沉声静气说道:“在统儿看来,他们马踏我家麦田,鞭打重伤我娘,不光该死,千刀万剐了他们都不为过,我痛痛快快结果他们xing命,已算是便宜了这帮畜生。后来几个我虽然有些过激,事后也确实心有悔意,但当时为自卫已难以收手!”顿了一顿,又道:“既是大伯和义父有命,统儿立誓终生不杀不该杀之人便是!只是,若下次再有人伤害娘亲,统儿依然会将他视为必杀之人……”
江恕与木晃不由相顾默然。
过了片刻,江恕才叹道:“大伯但愿你这一生,只犯这一桩罪孽……恐怕此事也很难轻易了结,命中注定你与这村庄的缘分已尽,我和你义父打算送你去一个朋友家暂住,但愿能为你化解这场弥天灾祸!”
江统想起母亲凄惨形状,禁不住忧心问道:“我娘的伤势眼下如何?打紧吗?”
木晃答道:“绝无xing命之忧,你大可放心,我这里有些上好的金疮药,已送到你家中去了,再好生休养十天半个月,就会痊愈。”停了停继续说道:“只是,你做下的这件事太大,想遮掩是遮掩不住的,要不了几天,官府应该就会追查到这里,你如果继续呆在家中,定会连累你爹娘兄弟,甚至给全村带来祸难……回家和你爹娘告个别,咱们明ri就离开吧!”
江统心中一阵悲痛,闭目不言,想着就此要和家人别离,忍不住黯然神伤,恍若隔世。
回到家中,已是入夜时分。江和见了他,劈头盖脸便是一通怒斥:“咱们江家祖祖辈辈,行善积德,连个蚂蚁都没踩死过。我这是造的什么孽,怎么就生出你这么个不孝的逆子来呢?你这是要害死你爹娘啊!还把治儿也牵连上,万一再出点事可怎么办?”越说越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抓起家里的笤帚狠狠抽打了江统几下。
江统也不躲,也不辩驳,任父亲责打。江和打了几下,又不禁心疼儿子,扔下笤帚不再理他。
江统来看母亲,见张娥脸se已好了很多,想是木晃送来的金疮药起了作用,此时正在昏睡。江统不忍吵醒母亲,在床边守望了一会,便回到自己房中。江统和江治同住一屋,江治想和哥哥说话,江统不理他,只顾怔怔盯着房顶独个发呆,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江统其实还没入睡多久,就被一阵纷乱喧嚣声惊醒。听见木晃急匆匆推门而入,边走边喊:“统儿快走!有大队人马正往村中行来,已不足三里,意图不明……”
江统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贴地细听,果然隐隐有行军之声自西面传来,急忙穿好衣服,走出屋门。江和在院里急得团团转,见江统走出来,怒从心头起,上前狠踹了儿子一脚,木晃赶紧将他拉到一旁,好言劝道:“事已至此,再恼他也是无用。有我在,你尽可放心,必不会让统儿有半点闪失!”江和怒道:“早就和你说过,别教他杀人的功夫,你看看他闯的这是多大祸!”木晃哑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江统在旁边拉了一下义父木晃,急急说道:“义父我们快去看看是何情形,万不可让他们伤害村中乡亲!”
两人匆匆赶到村西头,登高一望,一队官兵约有三百余人正疾行而来,步骑皆有,已不足两里之遥。江统不由心中大奇,即使官府要抓自己杀头,也该是衙役捕快,怎么会来了这么多正规军?
木晃急道:“统儿快去知会你大伯,让他带乡亲们躲藏起来,这队人马来者不善,我先去取兵器,挡住他们……”江统知道事关重大,便赶忙依言而行。
江恕听江统说的紧急,虽一时想不明白究竟,但心知大祸已至,便赶忙让乡亲们相互通告,
只说有乱兵要来村中杀掠,所有人快去百木乱林中躲藏避祸,可保平安。村中百姓一向信服江恕,无不惊惧,大多依言而行,一时间村中鸡飞狗跳,乱成一团,朝那林中纷攘涌去。
江统也赶回家中,让父亲江和背起母亲张娥,带着弟弟江治同去乱林中躲藏,自己则取出虞帝匕首和一把弹弓、两袋石子,急急来和木晃汇合——这天过后,江统便时时将这匕首带在身上,再不离身。
江统赶到时,那一队官军已行近村西路口。木晃骑着一匹马,手中持着一条长戟,威风凛凛,正岿然屹立于路中,见江统来到,忙对他说道:“快去路边草丛里躲藏起来,万不可轻举妄动,听我指示再行事!”江统依言而行。
一马当先奔来,马上之人扭头冲身后高声喝道:“弟兄们!前面就是黑村,给我杀光村中活物,一个不留,本将军重重有赏!”
木晃和江统听他如此说,无不大惊失se,心中错愕。木晃赶忙大喊一声:“且慢!来者何人,为何要滥杀这村中无辜百姓?”
那马上之人勒住马缰,举手示意后军停下,倨傲地看了一眼木晃,厉声辱骂道:“哪里钻出你这么个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阻挡我大军行进,这么急着去见阎王吗?”
江统偷偷打量此人,见他身着将领装束,手中提着一把长柄金刀,鹰钩鼻,三角眼,下巴长翘,额骨凸起,体型壮硕,神情凶狠,心中顿时嫌恶不已。
木晃仰天长笑,笑声响彻云霄,深厚遒劲,直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那三百兵将相顾惊愕,毕竟身在军旅,见多识广,立时觉出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木晃拱手施礼,朗声说道:“敢问将军贵姓高名?身居何职?是奉命行事?还是自作主张?你可知道当今圣上军法严酷,绝不会容你等滥杀他的子民。你若真的屠村,事后让当今听到半点风声,跋队斩令一出,恐怕你带来的这些弟兄,没有一个能活命……”
木晃用足了气力,那些兵卒对他的这番话自然字字入耳,顿时引发一阵sao动。
那鹰鼻将军狞笑一声,大喊道:“弟兄们休要听信他的危言恐吓!今ri我们只要将村中人杀尽,一把火毁尸灭迹,圣上又怎会知道是我等所为?且让本将先斩杀了这待死狂徒……”说着便纵马来战木晃。
木晃微微一笑,毫无动作。那人奔至近前,挥刀砍来,势如雷霆,木晃举起手中长槊忽地一抡,便将他手中刀拨到一边,直震得他双臂发麻,险些脱手。那人还yu再战,木晃三招两式便将长槊顶在了他的咽喉处。
木晃轻笑着放下长槊,高声说道:“将军休要逞强,我若想取你xing命,易如反掌。今ri若尔等非要屠杀无辜村民,以我一人之力虽无法阻挡,但你们也无人能杀得了我。事后我必到京城去告御状,我与当今圣上昔年曾有袍泽之谊,届时尔等安有命在?”
人群中又是一阵sao动,众将士无不在窃窃私议,相顾惊慌。
鹰鼻将军怒喝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难道在我蒋家那一十二口白白枉死不成?即使不杀这村中无关人等,我也要将那行凶小儿和他的家人碎尸万段,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江统在旁边听了半天,此时顿悟对方是为蒋里正一家而来,忙自草丛里跳身上前,厉声喝道:“在你蒋家杀人的是我,与这村庄百姓、我的家人何干?那蒋家恶少纵马践踏我家麦田,毒打我娘亲,着实该死!另外几个围攻于我,我为自卫伤了他们xing命,甘愿自去投案,受国法惩治,你却杀我不得!”
木晃转头瞪了他一眼,轻斥道:“统儿住口!”
鹰鼻将军怒视江统,双目喷火,牙齿咬的咯咯直响,脸上青中有紫,红中带绿,瞧那架势恨不得立时将江统生吞活剥一般,口中怒吼道:“兄弟们,今ri谁若杀得这黄口小儿,本将军赏金百两!给我上!”
有兵士暗中搭弓引箭,要she杀木晃和江统二人,江统瞧得真切,手中弹弓“啪、啪、啪、啪”连连发出,专打持弓兵士的眼睛,顿时“哎呦、哎呦”一阵,那几位眼上已被石子she中,只顾捂住眼蹲下身来痛叫——其实江统只是示以薄惩,并未发力,否则这几位非成独眼龙不可。
木晃舞起手中长槊,在身前忽地一划,地上便陷出一道三指深、丈余长的浅沟来。木晃大喝道:“今ri谁敢跨过这条线,莫怪在下手中长槊无情,定叫他有来无回!”黑压压地三百兵卒,竟被他的威严气势给镇住了,无人敢贸然向前。
木晃连声说道:“这位将军,在下看你官职最多是个都将,为一己私怨擅自调动朝廷军队,已是犯下死罪。若你当真再杀了我这义子一家,将来你自己也必定难逃严惩,还会连累家人陪葬。如今我有一法,既能消你心头之恨,又能送你一场天大富贵,你要不要听听看?”
那鹰鼻将军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木晃接着说道:“虽是事出有因,毕竟我这义子确实伤了多条人命。是我没有管教好他,其罪在我,我愿和义子一起自缚投案,要杀要剐,悉听朝廷法度惩处,还你蒋家公道。不过,在此之前,你可向朝廷禀告,有一姓木名晃之人在村中隐居,当今皇帝若知悉这条消息,你便是立下了大功,一定会为你加官进爵、重金封赏的……如此,岂不比你冒着杀头之险擅自寻仇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