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章华第一次认识杜梅,是因为一颗小小的金锞子,她被迫与杜家三个女长辈对簿公堂,他同情她凄惨身世背后的痛苦和生存的不易。
再次相遇,杜梅是杀红眼的,那时她的母亲不堪流言诽谤,一气之下,投了鱼嘴口。她激他在杜世城家里设公堂开审潘又安的案子,还了她娘的清白。他怜悯她们母女相依为命的骨肉亲情,却又隐约感觉到她不服输的倔强。
从此之后,她养鸭,卖吃食,学医术,盖大屋,他莫名总是十分想知道关于她的消息。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这个有着一双清澈大眼睛的女孩子的?他想不起来,只是在他心中有一个角落存着一个叫杜梅的名字。
他们再次有交集是蝗灾来临的时候,他被这姑娘小小身体迸发的聪明才智震撼,而当她不计得失地应下他,毫不犹豫地领鸭群出门灭蝗,他更被她忧国悯农的大义折服。
而当杜梅在老王庄遇险,他似被恶魔攥了心,那一夜的惊慌失措,令他深刻的知道她在他心里日渐沉重的分量,倘若她那日出了半点差池,他将万死难辞其咎!
及到后来杜梅慷慨赠粮助他赈灾,差点导致自己的粮铺被哄抢,他再一次更深地认识到面前单薄的女孩,有着怎样悲天悯人的慈悲胸怀!而此时的他,对杜梅已经完全从当初的同情和可怜,升华到了欣赏和钦佩!
沈章华不过二十出头,因家学和性格使然,又兼管着一县之事,令他比常人内敛持重。这使他无法分清这种欣赏和钦佩是不是喜欢或是爱,他只是越来越愿意看见杜梅明媚动人的笑容,只觉这笑容能化解周天阴霾,带给人希望和期许,如初春朝阳般暖人肺腑!
如此,他对杜梅的事十分上心,无论是白云山庄的易主,还是私宅的置办,他都是亲力亲为,并没有假手他人。
按工部拨下的五十两银子,杜梅只能在清河县里租间房子,或者在近郊买处房。沈章华见她现下生意红火,知她将来必不会一直困顿在乡下,便趁这次机会拿了体己银子,帮她买下了这处宅子,为她日后做打算。
他本不想告知杜梅实情,却不料她心细如发,韩六又当面说穿,这让他有种做贼被抓的尴尬。
“这房子真心不错,简直太好了。多谢沈县令费心,房子我收下,只是银子我得如数给你。”听了韩六的话,杜梅笑着说。她不知沈章华的心思,只是惯不愿欠人情。
她曾想过要在清河县租房子卖鸭蛋,奈何当时太过仓促,这会儿能买处地势不错的房子,对现在不缺钱的杜梅来说,可遇不可求,真的再好不过了。
“你莫听他胡说,当时主家急于搬到江陵城去,出价很低的,并没有花多少钱。”沈章华若是收了钱,他的心意岂不是变了味?所以他极力劝说杜梅。
“我常和南街上的商户打交道,哪里还不知道房子的价钱?你的俸禄十分有限,你若不要我的银子,我断不敢要这房子的。”杜梅将匣子退回给沈章华。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僵持住了,沈章华面色难看,韩六见此,缩了缩脖子,方才后悔自个把差事办砸了,后知后觉地担心这个月的月例会不会被扣!
“喝茶,县老爷喝茶。要说买房子是件好事,等过些日子,冬闲了,咱们去给梅子暖个灶,热闹热闹。”杜世城见情形不对,忙站起来给沈章华倒茶,眼光却偷偷瞟了瞟杜梅。
“至于银钱嘛,咱梅子挣得着,万不敢要县老爷垫着。他日若是当真在县上做了买卖,还得您多关照不是?这是咱乡下人多大的体面啊。”姜还是辣的,杜世城三言两语就解了沈章华的围,又把他捧着。
“这是当然,日后咱还一处为县里的事商量计较,若我有所亏欠,倒不敢十分说话了。”杜梅眨了眨水眸,换了笑脸说。
这话说的,仿佛沈章华不收杜梅的银子,就是不让她说话,沈章华虽明知是她的激将法,却不得不中招。
“瞧你说的,不过是区区六十两银子,哪里拦得住你呢。”沈章华垂下眼眸,温和地笑。
他自是知道杜梅是个无功不受禄的性子,现在只图他帮着操持的心意到了,也就是了。
“银钱是小,劳你如此记挂,杜梅感激不尽。”杜梅自椅子上起来,郑重地行礼。
若当真论起来,沈章华也是七品,他和杜梅算是平级,见她行了大礼,他亦站起来还礼,众人见此都一本正经地站着。
“梅子,你让县老爷坐罢,你们这样行礼,小老儿都没法待了。”杜怀炳为了缓和气氛,倚老卖老地开了句玩笑。
闻言,众人皆掩口轻笑,屋里气氛一下融洽不少,宾主重新落座,撇开先前的话题,欢声笑语地说些田地收成的闲话。
“今儿果然热闹,人也来得多,到得齐嘛。”一声戏谑自院外传来,当真是人未到,声先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