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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前的老同窗大半仍在,见到这两张熟面孔,齐齐发出惊疑声。
其实不怪他们,自打沈阙和公主从这儿走出去之后,他们便再也没有想过这两人还能还会,还以这种似乎已经在一起的方式。
方儒很平和地微笑,雪白的胡须随之和顺下来,他一手指着两张空桌,“到那儿坐会吧。”
墨廿雪大大落落地顺了方儒的意,还示意洛朝歌随着他一起坐,他自然欣然点头。
“今日,讲到《春秋》,习史,当以史为鉴……”
照例是枯燥乏味的开场白,洛朝歌隐隐觉得,若是他当年是方儒来教他读书,只怕今日百无一用,连经史子集都一窍不通了。
方儒在上面授课,墨廿雪就在底下扯着他衣袖,倾身过来,低语道:“朝歌,你现下在何处下榻?”
听这一问之后,他笑正浓郁,“你想与我一道下榻?”
“……你!没羞没臊!”她啐了不正经的男人一口。
洛朝歌觉得她这模样娇憨可爱,却到底不忍心继续作弄,存了疑惑回问过去:“问这个做什么?你要来找我?”
按理说,本该是他主动寻她才是。他耽搁了这些时日,其实她心里只会愈发着恼。
墨廿雪急急地回答:“给你送药啊,我们家药房里的库存还是很多的,你缺什么,我都给你送去。才几天,把自己弄得这么憔悴!”
她于心不忍了是么?
洛朝歌浅浅扬着唇角,正要回答,方儒一根教鞭忽然落到他的案牍前,他先是一愣,继而笑容苦涩了起来。方儒好像刻意与他过不去,以前到现在,他竟没有一次逃脱的。
“沈阙,你起来。”
在方儒面目表情的逼视之下,洛朝歌硬着头皮起身,倒是无惧他出什么刁钻问题为难他,只怕这位老先生喋喋不休,将他耳根子嚷嚷疼了。
好在方儒并没有他想象之中那么聒噪,叫他起来,便只训了一句:“沈阙,一别多日,这心浮气躁的陋习总也戒之不去,是何缘故?”
没等洛朝歌答复,他便自己接下去了:“我且问你,僖公十七年,何事?”
墨廿雪单手支颐看着好戏,她想,洛朝歌过多地把自己的才能用在书画兵法上,想必对四书五经虽深读但也并未精通,方儒一个劲儿要人背书更是横加为难,今日能看到不可一世的洛朝歌出丑呢。当日他还是沈阙,当然可以什么都不知道,可现在么,情况自是又大相径庭了。
洛朝歌就是看到她一副看好戏的模样,目光上扬,翻着一点点挑衅的意味,本打算支吾不言,降身份瞒下去,此刻也作罢了。
“十有七年春,齐人、徐人伐英氏。夏,灭项。秋,夫人姜氏会齐侯于卞。九月,会至自会。冬十有二月乙亥,齐侯小白卒。”
侃侃而言,从容不迫。
方儒本意刁难,并未想到今时今日的“沈阙”与往时往日的竟也迥乎相异,瞠目结舌片刻,一回首发现其余学子也均是一副难以相信之态,他便觉得自己这副如见鬼神的形容实是情有可原的。
“未料到离开幽都之后,竟将功课都捡起来了,甚是不错。”
方儒由衷地夸赞了一句。
洛朝歌径自坐下,掩着唇又咳嗽了两声,墨廿雪突然不想在这里多待下去了,他要是一直这么咳嗽,她肯定会心疼死,突兀把住他的手强制地说道:“现在,跟我回去治病!”
他摇了摇头。
“讳疾忌医,你怎么老是这样!”墨廿雪急了。
昔日在小石桥上,他也是如此,可那是,她心有微澜,却难以名状,不明所以,如今看透己心,会为他一点小病小灾而牵挂不已,一刻也舍不下。什么利用,什么安排,她全抛诸脑后,如果能换得他安好,她宁愿被他再骗上十次、百次,甚至是一辈子。
方儒已经走回了原地,他再要说什么也只能忍下,只给了她一个放宽心的目光。
眼眸沉静,白衣孱秀,他就这么安静的坐着,也好似一道孤梅瘦影,疏淡相宜。
此刻桌边的沙漏却已泄尽,方儒尚未发话,底下的学子们欢呼起来,方儒每当遇到这种境况便知是何缘故了,也不惊讶,便散了诸人。
洛朝歌如得囚牢乍放,长吐了一口气,缓悠悠地起身,将一侧的公主也拉起来,相视脉脉,宛如一对璧人。
身边的人三三两两地散去,也有留下来看好戏的。他们是真没想到,那个似乎只对温如初矢志不渝的公主,有一日她这娇美的女儿态也会面向另一个人。还是一个才学完全不值得引人注目的人。即便方才洛朝歌背书还是惊到了他们。
方儒觉得如今的沈阙与先前很是不同。若非这面容依旧,他定要怀疑这人是假的。
气韵高蹈,灼而不艳,恰到好处的清贵,增一分太傲,减一分太俗,这感觉,很是复杂。
方儒也算识人无数,但今日总算服气,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有人能长到温如初那模样,也定然有人能长到如沈阙这般的。
“沈阙。”
他一声长唤,洛朝歌谦恭地对先生作揖一礼,方儒皱着川字眉道:“我前几日怎听得有人风言风语,说我南幽的幽都公子温如初,乃是云州的那位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