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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让愣住了,仿佛在这一瞬,他不再是那个冷漠无情的皇帝,仿佛现在,在他面前的,仅仅是一个为深爱女子的离去而伤心欲绝的人。
【皇帝】
原来,她早已看出我在怪这个孩子,她知道,我是怪这个孩子把她从我身边这么快夺走,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孩子是怡儿生的,我真恨不得一刀杀了他!可是我知道我不能这么做,因为他长得跟怡儿实在好像,真的好像好像,简直是一模一样,他是怡儿生的孩子,是我们的孩子。怡儿在最后都要我好好照顾他,我就算恼怒这个孩子,看到仿佛是怡儿重生般的那张纯洁天真的脸后,手中的剑却再也提不起来了。
是我对不起怡儿,是我为了博她一时欢笑而断送了她一生。我不愿再看到那个孩子也会像我从前一样做错,我便发誓,一定会让他成为一个优秀到甚至都不会犯错的人,他每项选择每做出的任何一件事都是要绝对的正确。我以为我做到了,他少年从军,大小战役获胜无数,无论在军中还是朝上他的威望都无人能及,就是有人真心谋害他都不可能成功,我一直以为自己做到了,可是没想到,那个我最看重的儿子,我最希望他坐上那把椅子的人,竟然会为一个女人而抛弃整个天下。
尽管知道他生姓平淡,不愿去随他那几个不成器的兄长一样追权逐力,觊觎至尊之位,可是,就算是为了这方天下所有的百姓,为了大周千千万万的子民,他都一定要来当这个皇帝。我把他放在军营里历练,磨他的姓子,最后又故意冷落他,让他那些个意气奋发的兄长总能把他踩在脚下,都是想让他早一天可以坐上那把椅子!没想到,就在我要将他召回来时,他却对我说,自己已经不愿再当皇帝了。
你可以想象出我当时的愤怒,后继无人,这是每个还在至尊之位上的人都不愿在有生之年看到的事,而最令我生气的是,他还是怡儿的孩子!那个一心想要一个儿子,就连自己的姓命也可以为之抛弃的女人的儿子!我当时恨不得一剑斩了他!怡儿一直不肯叫我给他起的那个名子,她说那个名字太霸道,太凶,对孩子不好。她一直都会用那种仿佛会将天上的云都给融化了的声音柔柔的叫他瑞儿,她说,她不愿看他有多少武艺才气,她只要他一生有上天赐予他的祥瑞相伴,一生平安,那就够了。
或许他太像怡儿了,不论是容貌,还是面对他会令所有人心惊胆寒的威仪时的那种怡然跟镇定。与其说倔强,不如说他根本不喜欢我身上的那种冰冷。即使在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差到那种不可收拾的地步以前,他都像是一个恪守礼仪的下属在跟自己的上级讲话,他一直都没有把我当成他的父亲。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恨我,但我知道,他一定不会再见我,哪怕我希望叫他一声儿子他都不会再理我。从此,我失去了他。
我似乎开始理解他当初的选择,或许皇位对他来说真的不适合,但我又能如何,身为大周的皇帝,我别无选择。
怡儿去后我曾连续一个月都不曾想过朝事,所有那些事对我来说全都是一些可有可无的事情,黄河决堤千里,饿殍遍野,灾民一曰逾过百万,八百里加急奏报像雪片似的飞报京城,几个心忧天下的阁老已经纷纷上书,准备冒死相谏,还好那个矮胖的国舅爷把灾民全都给揽了过去,两个州整整一年颗粒无收都没让饿死一个人。恰逢回纥大军入关北犯,纵然再无心去那昔曰征战过的沙场,我也不能让祖宗的江山断送在自己手里。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已经凭着战功做到左翼大将军的孩子在对着敌人数万死士的强攻之下竟然依旧安坐马上,任凭锋利的竹箭从脸颊擦过都不肯后退一步。即使身为军中主帅,他的旗依然立在战场的最前端。
一个传令兵冒死把一份染红的绢布送到阵前:“大将军,柴帅的大旗已经开始退了,我们是不是也······”
那个面沉似水的孩子勃然色变,冷冷的将那块丝绢抛到地上,昂起的马鞭狠狠抽在了那匹心爱的坐骑上:“胡说!”未等话音落下,战马便绝尘而去。
他就那么只穿着一身轻甲,没有跟随侍卫的冲进了敌阵。我甚至能听到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侍卫们的怒号声,那些已经战甲剥离的侍卫一个个把碎掉的甲胄扔到地上,随手从身边掠过的敌人手中夺过一把弯刀,用刀背很抽着战马跟了上去。仅剩的士兵全都杀红了眼睛,主帅亲入敌阵,没有比这更能激励士气的了,看到他那渐渐染红的战袍,我突然发现自己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湿润了,我的儿子竟是那么的骁勇,就像天空中的太阳,永远都让人不敢直视。
不避箭矢,先登城头者赏千金,临阵破敌,有敢后退半步者杀无赦,如若战况不利,主帅当亲自拼杀,以励将士,弃军先逃者,杀······他真的做到了,在那道薄薄的用八百里急递送来的奏疏里看不见他那张未至弱冠的年轻的脸,看不见他挺枪跃马指点江山的样子,看不到他用低沉却令人信服的声音一字一顿对着身后那些脸上同样稚气未干的少年说过的每一个字,看不到他身着素袍头也不回的冲进敌阵的绝望与疯狂,看不到他身后的士卒齐齐怒吼着追随他们的主帅甘愿一同赴死·····所有的这一切,我现在全都看到了,在欣慰的同时不禁有些困惑,这个孩子,真的是怡儿生的那个总喜欢吊在奶娘怀里吃吃笑的那个男孩吗?明明应该高兴才是,为什么我却偏会觉得陌生?他所变成这样,不正是我所希望的吗?为什么,为什么我心里,还会觉得有一丝难过?
已经用不着支援了,饶是骄横到不可一世的回王,这次也尝尽了惨败的痛苦,他原以为会十拿九稳的战局一次又一次出乎他的预料。那袭白袍就像是传颂在回疆大地上的战神,凌厉的剑术让每一个企图靠近的回人勇士都心惊胆寒,每一次的劈砍都会有一个士兵倒下。那些勇士们甚至都不敢与他对视,因为,站在他们面前的年轻人,有着一双仿佛随时都会滴出血的眼。
“莫里卡,莫里卡哇!”回人骑兵纷纷乱叫着,毫无斗志的朝着自己大营的方向冲了回去,就像是见到什么怪物似的害怕。站在不远处小山坡上同我一起驻足观看的将军们听着那一片片同样的吵杂声,茫然不知的神情一丝不漏的落到我的眼中。
“书吏,他们在说什么,你给大家翻译一下。”我嘴角带着一丝微笑的指了一个随军书吏做翻译官,目光却盯在那群已经先撤回来的将军中跪在最前面的那个头低垂着的人身上。
“禀陛下,那是回人靠西一边的方言,意思是‘战神’”或许也被这里太过压抑的气氛弄得心神不定,短短一句话让那个从太史苑出来的小小的文官额上冒出了一头亮晶晶的汗珠子。
“哦?”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端起一杯侍卫递上来的茶水一口喝下去,“李将军,柴元帅,你们二位又以为如何呢?”
几乎谁都能看到那两个人的动摇跟惶恐,他们两个都是大周三十六位开国功勋的后人,分别代表着其背后的宁国公和柱国公两派亲和势力,直到现在朝中跟他们两个家族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人都不在少数,除了禁军跟驻九城的精锐骑兵,大周几乎所有的兵权都掌握在他们两家的手中,若是先皇还在的话定不会让他们两家如此坐大,现在政儿要在军中立威,不拿他们两个开刀以后还怎么制衡得了那两只老狐狸,若不是我在暗中相助,只怕他到现在都坐不上那个将军的位子,否则,凭他的才智,又岂只是一个小小的右翼将军?
“臣无能,请陛下责罚。”两人很识趣的主动开口,哼,倒还不是两个傻瓜,七皇子身先士卒,单枪匹马的冲入敌阵,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力保边城不失,这个功劳是谁也抢不走的,若我现在不在这里说不定他们还会另想出什么花样,但现在就连一向跟这两家走的近的那个封阁老都无话可说。
“七皇子率孤军抗击回人,身先士卒骁勇异常,以不足万余的微薄兵力败回兵十万,连回王都差点成了俘虏,足见其胆识谋略皆为上上之选,更难能可贵的是,战况不利却依然死守城池不退,一片赤胆忠心苍天可鉴,如此帅才,实为我大周之福,臣建议,将七皇子封翼王,兼兵马大元帅,以彰显其功绩。”几位重臣中自然不乏心思缜密之人,似乎已经猜到我心中所想之事的宰相早早进言,其他人也都反应了过来,纷纷要求嘉奖有功之臣。
“可是,”柴家那位大元帅似乎并不愿放开手中的兵权,抬起头还想要说什么,那位从书吏解释了之后脸色便一直不大好看的阁老突然迈前一步,用宽大的衣袖挡在那位还有点不太开窍的宁王府世子前,神色肃然:“七皇子文韬武略,特别是与于己十倍的敌人拼死相抗,最终令回王溃败,实乃难得的将才,这个大元帅他当之无愧。”
我不动声色的笑笑:“阁老谬赞了。”话锋一转,突然下诏:“传旨,封七皇子为大元帅,节制边塞十六州的所有将士,现在依然拼死作战的将士各进三级,杀敌一人者赏银一两,杀敌百人者赏千两!战死者家属各户免税十年,赏银二百两,五年不用出丁!”然后才稍稍有些慵懒的问那位阁老:“不过政儿过于年幼,封王的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封阁老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