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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三十岁的这一年成了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
老家的亲戚在我妈去世后的第三天都赶来了,准备参加我妈的葬礼,我有两个舅舅,他们带着自己的家人,儿子媳妇女儿女婿一大家子,还有一些我根本不认识的远房亲戚,浩浩荡荡的二三十口子人。我妈糊涂了好几年了,原来只是逢年过节走动的亲戚,这几年也省了,因为我妈住在我那里,他们怕不方便,实际上最后的几次见面,我妈已经不认识他们了。
老家来的亲戚一进院门就拉着那种有韵律的腔调开哭了,做为唯一的女儿,我反而哭不出来,想到一会儿就要见到两天没见的妈了,我激动得心神不宁。两个舅舅来了是长辈,他们和卫民哥和建军商量着葬礼的程序,我坐在一帮女眷当中,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布包,包里除了我妈的一些衣物,还有那包沾了我妈血迹的碎粮票,这些东西今天要随着我妈一起上路,这些要了我妈姓命也没交上去的粮票,就让它们跟着我妈吧,或许在我妈即将要去的神秘世界,能寻得到失去的时光,让我妈完成这个心愿。
卫民哥和苏建军提前找了化妆师,我见到我妈的时候,我妈脸上的擦伤都用粉底盖住了,神色安详,仿佛睡着了一样,她静静地躺在殡仪馆的告别大厅里,依次的和每个来行礼的人告别。建军的爸妈也来了,默默地跟在告别的人群后面。
举行完仪式,大舅让我用带来的针线,把包裹我妈脸的布缝起来,这是必须由女儿来干的工作,为的是不让我妈在去另一个世界的路上看到不好的东西害怕。
我举着针线,久久下不去手,这是我和我妈最后的一面,我俯下身去使劲地看着我妈的脸,恨不得把这张脸拓印下来刻在脑子里。
我旁边的舅妈不停地给我擦眼泪,紧张地嘱咐我千万别把眼泪滴到我妈脸上,否则我妈会走得不安心。
我没有孩子,马上又要离婚,假如我妈不痴不傻,她怎么会撇下我一个人,又怎么会走得安心?现在这世界上只有她和我最亲,她走了,我便什么都没了。
大舅催促我快缝,别耽误了时间,我哆哆簌簌地一个针脚一个针脚地缝,最后一针刚刚缝好,往里面输送的轨道就启动了,我妈像传送带上的一个包裹,慢慢地往里移动,里面是焚化车间,我妈就要在那里化作一阵青烟。
我扑上去,要把我妈抓住,身子却被后面一双手紧紧抱住。
我挣脱不开,眼睁睁看着我妈进到一扇门的那面,咔哒一声,门被落下的铁板隔断。
“妈——”我绝望地喊出来,身体瘫软,倒在抱我的人身上。
“好了好了,好了。”耳边传来的是苏建军的声音。
墓地已经选好了,工匠刻的石碑因为活多还要等几天才能做好,卫民哥开着他的出租车拉着我和建军去烈士陵园,把我爸爸存放在那里的骨灰取出来和我妈一起合葬,在把两盒骨灰放在敞开的墓穴里,用石板封严的时候,我紧缩了好几天的心一下子释然了,明白了什么叫入土为安,我爸和我妈做着伴,我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亲戚们走了,卫民哥和小崔也走了,建军的爸妈直接回老家了,苏建军和我一起送走了所有的人,天接近傍晚。
“你也回去吧。”我垂着眼皮对他说,“我过几天找工作,钱凑够了还给你。”我只知道买墓地花了一万八,医院里几千块钱,殡仪馆的费用我没问,他也没说。
“还什么,都是咱们俩的钱。”
“。。。。。。”
“那。。。。。。我回去,你一个人行不行?”
“行,没事。”
苏建军犹豫了一下,把摩托车从院子里推出去,返身回来,对我说:“我走了。”
“嗯。”
建军走后,我把院门插好,自己回到我妈的床上,铺床的时候,我在枕头底下发现一匝百元的钱,两三千元的样子,可能是苏建军留下的,我心里暖暖的酸了一下。我把钱放在一边,把枕头摆好,盖上我妈用过的棉被,闭上了眼睛。
忙碌纷乱的葬礼结束了,我终于可以自己细细的想念和悲伤,梦里,我妈如约而至。
那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好像是一个很大的场院,很多三三两两的人排着队,或站或坐,我和我妈也在其中,我妈不太高兴,拉着脸坐在一个包袱上,周围很昏暗,像是冬曰里早来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