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胜被带着进进出出,也不知道走了几个衙门,最后被带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当年他用自行车载着小璐来过的那个看守所。
车停下了,一个人跳下车去办手续,张胜静静地坐在车上,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其实他什么都没想,整个大脑都处于当机阶段。
一个警察看了看他,摸出支烟递给他,张胜默默地接过来,那人给他点上,自己也点上一支,对面而坐,默默地吞云吐雾起来。
过了许久,办手续的人回来了,大门打开,车子向内驶去,一直开到大墙下,武警做交接,过过警戒线,进入监区。高墙,铁丝网,哨兵肩头锋寒的刺刀,一一闪进眼帘,张胜有种跨越时空进入战争年代的感觉。
他被押进办公大厅,警察和看守所做交接签字,一个看守所的警察走过来,上下看看张胜,问道:“身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传染病?”
张胜摇摇头,那个警察一甩头:“进来!”
张胜被带进办公室,那个警察看了看他,淡淡地说:“脱衣检查!”
张胜站着没有动,旁边过来两个衣着像是犯人或是工人的家伙,凶狠地道:“听到没有?脱衣检查!”
后来张胜才知道,这两个家伙是自由犯,就是已经判了刑,但是刑期较短,没有什么危险姓,在里边成了免费小使唤的犯人。
张胜木然地开始脱衣服,抽去皮带,脱掉皮鞋,两个自由犯按按掐掐的开始检查他身上有无伤痕和夹带,张胜心里充满了羞辱感,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一头任人摆布的牲口。
那个民警则坐在桌后把张胜的物品一一记录在案,这时一个自由犯拎起张胜的皮带和皮鞋,仔细看了看。
张胜的皮鞋和皮带都是名牌,哪个也得一两千块,那个自由犯眼睛一亮,凑过去对那个民警耳语了几句,那个民警笔下顿了一顿,眼睛微抬,瞟了张胜一眼,轻轻咳了一声,那个自由犯心领神会,便把这两件东西放到了一边。
张胜光着身子、赤着双脚被叫到桌前签字,那个警察脸上露出了一丝比较和霭的笑容:“家里电话号码留下来吧。”
一个自由犯赶紧替民警解释:“通知了家里,才好来给你购买洗漱用品和被褥啊,另外呢,这里周六周曰只供应两顿饭的,你要是不习惯,也要交钱才好有得吃,懂不懂?”
“哦!”张胜想了想,没敢留下父母和兄弟的电话,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工人,能拖一天是一天,他不想让他们担惊受怕,于是把钟情的电话留了下来。
随后一个自由犯拿过号衣、拖鞋让他换上。张胜的号码是c1070,张胜觉得这号码有些眼熟,忽地想起秦若兰乘坐的班机号,顿时汗毛都竖了起来:冥冥之中,莫非真有什么神祗在那里默默地关注着人世间的一切?兰子,这是我的报应么?
接着,他又领到一床薄薄的军被,张胜抱在手里。想必是看在鞋和皮带的份上,那个管教又给他代垫了五十元,拿了购物卷。一个自由犯咋唬道:“这可是管教替你垫的,记得家里送钱时还上。”
那个民警笑笑,说:“跟我走吧!”
张胜点点头,默默地跟在他的背后。初进宫的人到了这地方都有点发懵,听着那空旷的脚步声,张胜都觉得渗得慌。
过了“大闸”,进入桶道,然后是牢区。铁栅栏里的犯人,都用古怪的眼神打量着这个新来的人,那眼神,像极了刚刚关进牢笼野姓未驯,仍想要择人而噬的野兽,充满了危险的感觉。
“一进牢门,心惊肉跳
两扇牢门,一大一小
三顿牢饭餐餐不饱
四面高墙站岗放哨”
张胜看了一眼,一个像黑铁铸就似的汉子坐在牢房靠墙的一侧,拍着大腿,用一种揶揄的语调地在说话。
“五湖四海,都来报道
六亲不认,只认管教
七情六欲,全部忘掉
八条监归,条条背到
九……”
“闭嘴!”一个管教喝了一声,那个犯人懒洋洋地笑笑,闭上了嘴。
张胜这时才恢复了几分神智,怵然发现,他已经被送进了看守所。这里关着的,都是他一向看不起的人渣,罪有应得的坏蛋,而现在,他也成了其中的一员。看着昏暗灯光下那一双双野兽般的眼睛,张胜不寒而栗。
两年前,他抱着不惜蹲大狱的风险,抓住了他人生的最大一次机遇。他似乎成功了,风光无限,转瞬间,他成了阶下囚。两年前,他打算一旦失败才去承受的结局,却在他以为已经成功之后突然到了,犹如黄梁一梦。
现在,他的未来已不是梦,而是做恶梦。
想起这一切,张胜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仰天长长呼出一口气,突然旁若无人地大声念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老实点!”一个管教狠狠推了他一把,张胜一个踉跄,念的声音反而更大了:“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当作如是观!”
那名管教刚刚举起手,旁边牢房忽然传来一个淡淡的,但是明显是发号施令惯了的声音:“有点意思,他是什么人?”
旁边是个单间,张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头也没回,被另一个管教押着向前走,刚刚举手准备打人的那个管教却停了下来。
这个单间关的自然也是犯人,可是无论是里边的布置还是那个管教的态度,却又不像面对一个罪犯。
床铺、枕褥,居然还有一张桌子,桌上还有一盏台灯,坐在那儿的男人没穿囚服,而是一件看起来很昂贵的名牌睡衣。这个男人看起来有四十多岁,但是只看他的眼神,会更年轻一些。相貌很普通,气质却很儒雅,坐在那儿,居然有种淡淡的书卷气扑面而来,就像演《红顶商人》胡雪岩的陈道明扮相。
他的手里拿着一份报纸,手边有一杯茶,在台灯下映得清冽,水中芽芽直立,一旗一枪,这是极品雨前。
“文先生……”,那个管教用殷勤得有点谄媚的声音对那犯人说:“刚送进来的,行贿外加抽逃出资。”
那个犯人做出了“哦”的口形,却没发出声音。他点着头,用颇觉有趣的眼神瞟了眼张胜的背影,然后向这管教摆摆手,笑笑。
“不打扰您了,”管教客气地说,快步向张胜追去。
“嚓!”一个号房的铁门被打开了。
“进去!”张胜被推了一把,不由自主地就撞了进去,再抬起头,就见狭长的过道一侧,是半米多高的大通铺,有那坐着的,脖子慢慢向他这边扭过来,速度慢得就像生了锈,有那躺着的,懒洋洋的正坐起来,姿势千奇百怪,就像佛堂里的五百罗汉,鬼气森森。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