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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无端晕倒的那一瞬,燕清都还是稀里糊涂的,半点搞不清楚缘由,却在陷入昏睡的这些时日里,很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正身处梦境之中。
因为他看见了荀彧在跟曹操说话。
他最近将全副心神都搁在眼前的战事上,对荀彧这时被困在鄄城之中、与外隔绝的认知可谓是刻入骨子里般深刻,怎么相信荀彧还能跟远在徐州的曹操碰上面呢?
就是不知为何,他分明察觉到自己是在做梦了,却硬是醒不过来,唯有耐着性子,仔细将他们的对话听完。
“兖州既只余三县,”曹操脸色阴郁:“操不若先将徐州悉数夺取,再回军与布那阴险小儿清算。”
荀彧并不赞同,劝说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陶谦盘踞徐州多年,纵兵势颓弱,却颇得民心,主公以严酷征伐,徐州百姓则誓死奋战,想稳住脚跟,寻求发展,绝非一时之功也。不宜行此孤注一掷之举。且观汉高祖,再看光武帝,无一不是先巩固基地,再向外图谋,方可稳操胜券,徐徐求胜。兖州是为天下要冲,又是您亲自率领兵卒,奔涉险地,自黄巾军手里寸寸夺回,个中艰辛不足与外人道焉,受此恩惠的百姓也因此对您爱戴有加,对您所发布的决策也无不拥护。岂能轻易拱手让人?吕布此人,有勇无谋,缺仁寡义……”
燕清只听了个开头,就知道这是史上曹操在面临腹背受敌、根据地几近丢光的凄凉境地的那段场景,怀疑是自己日有所思,才夜有所梦,好端端地就在梦里重温书上内容了。
见荀彧开始说吕布坏话,他不禁心生不悦,神魂不自觉地就跑远了。
等等。
史上制止了曹操铤而走险,以转踞徐州为资本,再向吕布发起复仇的人是荀彧,而劝动曹操坐稳手里剩下的这三县,储存粮秣,积蓄实力,尽快夺回兖州的人也是荀彧,可荀彧却马上要落入他们手里,再没法担任起阻止曹操冲动,取眼前小利而收获日后大患的重任了……
那岂不就意味着,曹操极有可能去做成这桩他在史上并没去做、能置他于绝地的莽撞赌约?
史上的吕布充其量是头落魄猛虎,连半点计划性也无,就带着手下的兵到处溜达,得过且过。
倒不能全怪他乱无章法:因得三姓家奴的恶名遭文人惧且唾弃,既不能收买人心,也无法发展内政,哪怕偶尔抢到时机,也始终打不下根基去,保不住这一席之地。
而现在的话,燕清却能毫不犹豫地打包票:曹操要是逃去投奔袁绍倒也罢了,可要还敢打攻占徐州,以那为新据点,重新编制,发兵夺回兖州的话,他们只会叫他成那一头瓮中被捉的鳖,是妥妥的找死之举。
想拿被曹兵铁骑残害,以至于生灵涂炭的徐州做翻身资本?
真是异想天开。
不说徐州子弟遭了无妄之灾,多被他害得家破人亡,绝无可能轻易听他这可憎仇人的号令,单是徐州境内如今那被糟蹋得遍体鳞伤,满目疮痍的模样,想恢复元气,没个一年半载,根本无法成事。
再看与徐州接壤的都是什么?右侧临海,西北接兖州,西接豫州,南接扬州,东临大海,也就北还沾了些青州的地界。
等兖州落入掌中后,就意味着大半个徐州都将被吕布的地盘紧密包围,完全不会愚蠢到叫曹操发挥那身厉害本事,去将徐州发展成第二个兖州,而是一开始就把这点危险的苗头扼杀在萌芽之中。
等到那时,曹操就算想跑,也不可能跑得掉了。
不过燕清刚激动了不到半秒,就猛然想起来,或是因他的蝴蝶效应作祟,本该早逝的那位奇谋戏志才还活蹦乱跳着,定会权衡局势,不叫曹操犯下蠢事吧……
沉浸在大起大落的情绪当中,燕清隐约捕捉到了什么,也导致他恍恍惚惚地睁开眼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是真的醒来了。
他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燕清呆呆地盯了帐顶一小会儿,万千念头便铺天盖地地袭来,再没法这么优哉游哉地躺下去思考甚么哲学问题了,立即挣扎着想坐起身来。
他这一觉究竟睡了多久?仗打得怎样了?荀彧程昱有耍什么花招吗?攻城器械有起到想想中的作用吗?袁绍派兵来救了吗?曹操那边的动向又如何了?……最重要的是,主公这喜欢身先士卒,横冲直撞,在敌阵耀武扬威的性子,没在他昏睡的这段时间里受什么无可挽回的致命伤吧?
不知是饿得浑身发虚,还是卧床不动太久导致关节生锈,哪怕是被牵挂着的万千事情赋予了不可思议的意志力的燕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直叫额前也沁了一层薄汗,才艰难地坐起身来,眼前昏花。
大概是这连骨折都只会传递微痛的特殊体质的缘故,他并未感到有何真正的不适之处,只怪异地提不起什么力气来,竟比上回为照顾吕布不眠不休数日的轰然垮下还要糟糕,就跟猛然间大病了一场似的。
关键时刻掉链子,得亏吕布现大有长进,又有郭嘉这鬼才在,否则这耽搁的功夫和可能导致的差错,他就真万死难辞了。
燕清一动不动地坐着缓了缓,这帐中无人,外头也静悄悄的,透出十足的诡异,要不是他笃定吕布绝无可能丢下他,光看这情景,简直像被抛下的孤营一样……
不过只要稍稍将视线一移,看到矮桌上放着的茶壶嘴还在往外冒着腾腾水雾,就知道这猜测离谱得可笑了。
再将注意力移到自己身上,燕清又发现不知谁替他换了身宽松柔软的布袍,身上也清爽得很,显然被精心照料过,心里就定了大半——要是真阴沟翻船,不慎吃了败仗,他恐怕早被吕布绑在赤兔马背上带着夺命狂奔了,哪儿可能有这样的养病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