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面色偏于苍白,却无损天生那副清秀俊美的好相貌,正处于与燕清相仿的年纪,身形修长瘦削,虽稍显单薄,一身白衣翩翩,那宽袍广袖却恰到好处地掩盖住了这一缺陷,反而叫他举手抬足间额外彰显几分潇洒俊逸的名士风度,令见者心折不已。
等他旁若无人地靠近了倍受冷落的此处,而在他刚出现时就眼睛发亮,之后也一直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对方的燕清,不禁噙笑颔首。
正是,目中灿灿有华彩,眼中熠熠有睿光,心中朗朗有乾坤,话中浩浩有神气,先知纵横写恣意。
“某姓郭名嘉,字奉孝,见过重光。”
他随意向燕清执了一礼,目光淡淡地落在这丰仪玉姿犹胜天人,的确是名不虚传的浊世佳公子身上,乌眸黠光一闪,口吻里颇有几分玩味,更多的还是笃定:“嘉在家中苦候多日,始终不得回音,窃以为重光是不屑与口出狂言的妄徒结交,今日却摆出这番大阵仗,又以此问为饵,等愿者上钩……”
他稍作停顿,似讽刺,又似自嘲道:“嘉虽鲁钝,亦窃料之,重光如此大费周折,莫非是为钓嘉这条肉陈骨乏的瘦鱼而来?”
燕清无奈道:“那实乃误会一场!奉孝虽隐名匿迹,胸怀大才远志而少有人知,清却绝不在此列,渴见久矣。只叹你鲜与俗接,不好无故惊扰惹厌,怎会蠢至将珍珠当了鱼目?”
这便将自己作为亲善去寿阳,又请荀彧写介绍信一事,给说得清清楚楚。
郭嘉静静听完,又接过燕清递来的、确实为荀彧所书的介绍信随意过目,旋即不置可否地笑道:“重光思虑多端,亦至诚至礼,心胸狭隘如嘉唯有自叹弗如一途,怎会得寸进尺,再口出怨言?不知重光可愿赐嘉于府上一坐之殊荣,也好容我将这即要临头的大难细细道来。”
不论他是真不计较了,还是存了继续试探之意,对这个自请上门,燕清都是毋庸置疑的求之不得,哪里有空在乎徐庶和贾诩惊疑不定的目光,命人将摊子一撤,赶紧把他请到自己府上去了。
刚一坐下,郭嘉就慢条斯理地出了句惊人之语:“嘉知重光欲为主广收英才,传扬美名之心,然此举偏于冒失,有一扼喉大弊,倘若不除,大难近矣!”
燕清听得心头一颤:“重光思虑不周,竟险毁了主公大计,还请奉孝不吝赐教!”
他对此深信不疑,虚心求教,郭嘉微微一讶,不免颇觉有趣道:“嘉不过一寂寂无闻之辈,所言能有几分道理?重光怎不斥嘉危言耸听,将嘉扫地出门?”
燕清哭笑不得道:“奉孝莫再因遭怠慢一事以言相戏于清了,君之才干,胜清何止百倍,自知胸怀不过萤烛之火,怎敢与日月争辉?再者,那不过是些言过其实的虚名,暂盛几分又可证什么?”
郭嘉微一挑眉,越发觉得燕清的直率谦逊对他口味,也不枉他白等两月有余,嘴上也就稍微留情,不再挖苦地直言不讳道:“重光虽有声名,仍谦逊守礼,至诚待人,光凭此德便胜嘉多矣,奈何妄自菲薄?嘉只一问,现官学名存实亡,私学固良莠不齐,却盛行也,今有清将所得之书籍予寒门学子广阅,为其铺就一条通达的求学之路时,可曾考虑过门槛被毁的世家门阀的颜面?”
燕清一愣,瞬如醍醐灌顶,将之前疏漏的地方给一一串联起来了——不怪乎他们忙得热乎朝天,作为同样得利的世家大族却始终冷眼旁观,从不登门拜访,就连请帖也只充满敷衍地下到了他这暂称得上名满天下的文人府上,对吕布这豫州刺史则是彻底无视。
这真是个天大的致命疏忽。
燕清越想越不寒而栗,实话实说道:“清太贪功冒进,反累得主公入此绝境,万分多谢奉孝直言相告了。”
郭嘉不着痕迹地瞟了一旁案桌上安静放着的酒坛一眼,淡然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此等疏漏虽关乎存亡,仍乃远忧,非燃眉之急也。而凭重光之智,一旦有了防范,毒虫固有百足,又何足虑哉?况且他们此时不得不按兵不动,非重光殚精竭力之功莫属,否则光凭将军之重勇轻谋,寻隙覆灭,绝非难事。”
燕清面上分毫不露,心里却是蓦地一沉。
他哪里听不出,郭嘉说这话,既是为了表示宽慰,也是委婉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之所以愿意以非谋士的身份,不惜逾越也要提醒燕重光亡羊补牢,不过是出自份极深的认同和好感,才连良言被一晾两月的冒犯都能忍下。
与此同时,他则是看透了吕布的重勇轻才、难成大事的本质,对此虽不至于不屑一顾,也是不可能瞧得上的。
燕清琢磨得通透,心里反而有些纠结了。
能被算无计策、无所不晓的鬼才郭嘉划分做“值得结交的友人”行列,他应当感到荣幸万分才是……可想着自己被无形中看轻了的主公,这份喜悦就被冲淡了许多,光凭剩下的那一点,让他在生出感激之余,也不怎么舒坦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