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啊,小曼小小年纪就不给读书了,整天干不完的活儿,还要背弟妹,跟旧社会使唤丫头似的……她刘凤英只除了在生产队挣点工分,平时倒是清闲得很!”
“要不是自小儿看着长大,我都不敢相信小曼是她生的,成天做牛做马,还被打成那个样!”
“就是,还不如给老两口养着呢!”
莫阿公说道:“小曼自己说了,她愿意跟我们过!我每天要往水库上跑,有小曼陪着她阿奶,我也多放心些!”
莫支书连连点头:“早应该这样,你们兄弟俩不愿意孝敬老人,那就让孙女来做!小曼呢?小曼你吱一声,你愿不愿意跟你阿公阿奶做一家住?”
莫小曼像小学生回答问题那样,高高举起右手,大声回答:“报告支书,小曼愿意!”
人们哄的笑了,莫支书也忍不住笑:“这妮儿好!二哥你挑得准,这妮儿干脆爽利,实诚勤快又能干,她能照顾得来二嫂!”
莫阿公就对莫国强和刘凤英说道:“你们都听见了?小曼表态了!只要你们答应,那间屋我不再提,还有先前国强借我的两百多块钱,也不要你们还了!”
满院子人都安静下来——两百多块钱啊,在这年头,可是好大一笔!整个公道村,没有几家能攒得下来的!
刘凤英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不想认帐:“叔,你说话要凭良心!啥时候我们夫妻借你钱了?你要真有心,现在就给两百块来,小曼,任凭你领走!”
“你,兔崽子!你们敢赖帐?”莫阿公气得胡子直抖。
莫小曼觉得该自己出场了,她走到阿公身边,从裤袋里掏出刘凤英的那个笔记本,翻到其中一页,举给阿公:“阿公你看,你借了多少钱给他们,是不是在这里记着?”
上面可不正是刘凤英的笔迹,清楚记录着:某年某月某日,国强从叔手上拿了一百块!某年某月某日,国强从叔手上拿到一百三十块!
莫小曼读完小学二年级就不再升学,不能让人知道她识很多字,所以没念出来,只让莫阿公自己看。
莫阿公接过本子一看,哪里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顿时惊喜交加,摸着小曼的头道:“好孩子,就是这个!这还是他们夫妻自个儿白纸黑字记着呢!来来,支书作证,帮我念念!”
刘凤英大惊失色,抢上前来,无奈有民兵营长拦着,没让她近前。
莫小曼又施加心理战术:“支书大爷,您再翻后头看看,说不定后头还有呢!”
刘凤英想嚎哭的心都有了——那后头,记的可是她宝贝亲闺女的姓名、住址、读书的学校班级,还有那对养父母的姓名、所住的那个大院全称,以及刘凤英想念亲女时抒发的几段感慨!
她双手抓挠着去抢那个记帐本,大骂莫小曼:“莫小曼!你个小偷,你个千刀万剐的坏东西!我要杀了你!”
又赶紧求告:“支书!好支书!别念了别念了,求您了!我答应,我都答应!把小曼给阿公阿奶,给了给了!今天就给去了!”
至此,莫小曼才从心底里松出一口气,喜笑颜开!
但还不能真的放松,赶忙提醒莫阿公:“他们说话不算数的,趁着支书和队长在,阿公赶紧跟他们写好文书,签字画押!明天才好去办户口啊什么的,还要割我的口粮、自留地出来!”
莫支书不由得对莫小曼刮目相看,轻拍一下她的小脑袋:“小丫头片子!还知道要签字画押才算数,你倒是懂得多!”
莫小曼嘿嘿笑:“电影里不是有这样的吗?那个杨白劳卖女儿啊!”
“哎哟,合着今天是在演白毛女哪,小曼变成喜儿了啊?哈哈哈哈!”
大妈们打趣着,院子里响起阵阵大笑声。
还有人好奇那个本子,想知道莫国强和刘凤英到底在上头写了什么,撺掇着支书快念几段,刘凤英发了疯一样去抢,莫国强也赶上去帮忙,民兵营长都快拦不住了,莫支书喝住他们,把记帐本合起来紧握在手里,夫妻俩才消停了些,依然紧张地盯着支书动作。
趁着天色尚早,莫阿公果真请莫支书和关队长当场办公,把分家以及领养孙女莫小曼的相关事宜办了个七七八八,也开了证明盖了大队公章,只等明天再往公社派出所跑一趟,把一家三口的户口办妥,就全了!
莫小曼再次露出灿烂明朗的笑容,抬起头,正好对上莫国强、刘凤英阴沉沉的眼神,莫小曼虽然脱离了这对养父母,可还得同他们在一个村庄生活,到底不敢太过份招惹他们,就低下头,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签字画押后,刘凤英终于拿回她的记帐本,心里却十分不得劲,莫小曼在她眼皮底下长大,她深谙莫小曼脾性,本以为,已经把那死丫头握得牢牢的绝对脱不了自己的手掌心,却没想到,自己一时大意,竟让莫小曼偷拿走本子,摆了这一道!
刚刚签字还咬着牙打算,放她去阿公阿奶身边又如何?凭自己当妈的十一岁积威,照样还可以拿捏她,随时都能控制住她!
可就在刚才,对上莫小曼那双清澈的眼眸和那张明净的笑脸,她忽然觉得,这孩子今天的表现很不寻常!
不,是太不寻常了!
隐隐约约地,她心底长出一个小疙瘩,这个疙瘩似乎还会慢慢增大,令得她很不舒服,极度地……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