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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殊青做了一个冗长的梦,关于以前的琐碎事情。
梦里他回到了少年时代,那时他还是一张稚嫩又寒酸的脸,天寒地冻,他无家可归,因为他瞒着养父偷偷报考了军校,但是没钱交学费,养父本就嫌弃他空长了一张吃饭的嘴,给家里带不来一分钱,一怒之下将他赶出家门,告诉他学费自己想办法,如果赚不来钱饿死在路边,那也是他自己的造化。
他没有办法,孤身一人跑出来打零工,可那时他还不到十六岁,哪个地方也不愿雇佣一个未成年的小屁孩,所以他只能去黑市里干苦力,天寒地冻,他豆芽菜似的身体里裹着薄薄的单衣,一次次扛起那些比他体重还要沉的货物,只为了赚那几个辛苦钱。
后来养父不知从哪儿听说他赚了钱,从此每天的烟钱都来找他要,他一天干足十二小时,只能赚二十,可养父一包烟就得十几块,但他没有办法,因为不给钱他晚上连栖身的地方都没有。
水那么深,火那么热,他总以为自己坚持下去就会熬过这段时光,所以再苦再累都忍了下来。
这天老板接了个清洁大厦玻璃的工作,因为足有上百米高,所以根本没有几个人愿意干,但军校开学日子已经越来越近,他一听每个人能多给一百,如果多干几次,肯定能在开学前凑够学费,所以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下来。
可变故就在那一天发生了,因为辅助的机器人漏电,烧到了捆在身上的保险绳,他控制不住平衡,从上百米的高楼上坠了下来,呼呼的狂风刮过,刺得他长了冻疮的脸生疼,周围尖叫声四起,可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能救得了他……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这样直接掉下去摔成肉泥的时候,一双结实有力的胳膊接住了他,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没有再往下坠一丝一毫。
那天的阳光刺眼,他看不到身后人的脸,只觉得那人的怀抱极其温暖,暖的好像能驱散一整个冬天的寒冷。
他抬起头努力想要看清这人的脸,头顶细碎的阳光从树缝里投下来,一如军校天台午睡时那么灿烂,这时眼前身影一晃,他揉了揉眼睛,对上一双深邃如墨的瞳孔,他一下子认出了这人。
“靳恒”
他情不自禁的叫了一声,记忆中的靳恒也是那么年轻,一张稍显青涩的脸紧紧的绷着,在对上他目光的瞬间,耳朵微微发红,僵硬的甩开他的手,转过身快步走出了楼顶天台。
晏殊青下意识的追了上去,无数光影在身边穿梭,他看着自己从一颗瘦小的豆芽菜不断抽高,变得结实而强壮,像是追逐着靳恒走过一整个青春一般,最终在一道门前停下。
他的心不由自主的悸动起来,手指不知怎么突然微微发颤,轻轻的推开那扇门,眼前一片漆黑,一条长长的红毯出现在面前,延伸到无边的尽头,而尽头的那一边靳恒正在等他。
不过一转眼的时间,青涩从他脸上褪去,他变得高大结实,也更加英俊不凡,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穿在身上,衬托出那一张刀削斧凿的脸,他用那双幽深的目光一瞬不瞬的望过来的瞬间,晏殊青心头一颤,下意识的踏上了红毯。
这个画面太过熟悉,熟悉的仿佛前不久才刚刚经历,耳边响起恢弘的音乐,四周似乎有很多人,但漆黑的环境中,他只看得清靳恒一个人的脸,他笔直的站在那里,仿佛化作了双塔教堂门前的一尊英武骑士。
这时他冲他伸出了手,轻易不泄露情绪的嘴角微微勾起,“殊青,快点来,我一直在等你。”
“不用紧张,你还有我,有我在什么妖魔鬼怪也不敢来。”
对上他有些羞怯却坚定地目光,晏殊青屏住呼吸,一步步向他走去。
可这条红毯却像怎么都走不到尽头,眼前的灯光越来越黯,靳恒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他忍不住跑起来,想要快点握住他的手,可就在他马上要抓住他的时候,却重重的跌在了地上。
手指在靳恒的手心滑过,下一刻眼前一片漆黑,靳恒的身影眼睁睁的在他面前化作无属碎片骤然消失了。
“殊青,我等不到你了。”
像是一声叹息,淹没在漫无边际的黑夜里,晏殊青全身控制不住的发抖,一阵锥心的刺痛传来,他一下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手臂上正输着血。
“醒了醒了!”
旁边有人惊喜的喊道,接着所有人全都聚集了过来,眼前一下子出现这么多人,晏殊青艰难的睁了睁眼睛,努力想要开口,喉咙里却只发出呼呼的气流音。
旁边的陈上将拍了拍他的胳膊,“你的喉咙冻伤了,别勉强说话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陡然看到熟悉的身影,晏殊青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他的眼眶疼的厉害,努力睁大眼睛辨认着眼前每一个人,过了好久才认出他们都是猎鹰战队的成员,“大家……都还好吗?”
他嘶哑着嗓子冒出一句话,旁边几个成员都激动坏了,“大家都很好,虽然残的残伤的伤,但最后总算顺利完成了任务,那群敌军已经被我们彻底干掉了。”
听到这里,晏殊青扯了扯嘴角,终于长舒一口气,他现在的记忆还有些模糊,一时还想不起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只记得要完成任务,如今听到敌军被全灭了,才下意识的看了看四周,沙哑道,“……这里是哪里,我睡了多久?”
旁边的韩铭拍拍他的手,“我们在猎鹰基地呢,你足足昏迷了三天,你这个功臣要是再不醒,我们都快要急疯了。”
“是啊舒宴,这一次多亏了你和……”
这人一顿,被旁边的人狠狠地撞了一下才继续笑着开口,“多亏你及时联络上阿尔法驻军,发送了救援信号,要不咱们所有人全都要被埋在沧澜山那鬼地方。”
晏殊青头疼的厉害,没注意到他口气里的躲闪,避开那裹着厚厚纱布的肩膀,撑起身子想要坐起来,结果刚一动弹肚子就涌上来一阵尖锐的刺痛,熟悉的痛感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方才残存在脑海深处,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瞬间被血淋淋的揭开。
漫天的大火,轰然爆发的聚核弹……还有梦中那个骤然化成碎片的身影,让他的睫毛剧烈的颤抖了几下,“……端泽呢,他现在人在哪里?”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身形一僵。
“端泽……端泽他还在昏迷呢,舒宴你先好好养伤,等自己康复了再关心其他人也不迟。”
晏殊青点了点头,在所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顺手拔下手臂上的输血管,鲜红的血迹瞬间流了出来,在被单上留下蜿蜒刺目的痕迹,“他在哪个房间,我去看看他。”
“舒宴你别胡闹了!你现在还重伤着不能动!”
“是啊舒宴,端泽他现在昏迷着,你去看了有什么用?”
几个人赶忙扶住他,七嘴八舌的挡在他面前,神色十分紧张。
晏殊青捕捉到了他们躲闪的视线,心猛地沉了下去,死死攥住拳头,遏制住全身的轻颤,“既然他伤的比我还重,现在又在同时住院了,我为什么不能去看他?你们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他到底怎么了!”
几个人同时沉默,晏殊青伸手推开他们就往踉跄着出门,正僵持的时候,拿着针剂走进来的陈澄正好看到这一幕,赶忙上前扶住他,“你胡闹什么!现在你不能下床!”
晏殊青来不及问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更顾不上之前的血检结果,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你肯定知道他究竟怎么了,告诉我,靳……端泽在哪儿?”
陈澄嘴唇抖了抖没有吭声,这时旁边一直沉默的陈上将突然低声开口,“舒宴,别再问了。”
“端泽他……阵亡了。”
“陈上将!”陈澄低吼一声,死死抿着嘴唇说不出话来,整间屋子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晏殊青僵在当场,过了很久才扯了扯嘴角笑着说,“长官,别开玩笑了,您……您就知道吓唬我。”
陈上将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脸站起来,一双眼睛早已通红,“舒宴,我不会拿自己的兵开这种玩笑,端泽他真的不在了……”
晏殊青用舌尖抵着右侧口腔,深吸一口气,低低的笑出了声,“你们这样就没劲了,我一个病号,真经不起刺激,长官,是不是我平时表现不好,还是我这次执行任务差点失败让您失望了?你们是不是合起伙儿来逗我呢?”
他笑起来的时候一双眼睛弯起,一侧脸颊上还有一个不明显的酒窝,看起来甚至有点俏皮,可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到他瞳孔中剧烈的晃动。
韩铭这时上前攥住他的胳膊,“够了舒宴,你现在需要休息,这些问题等你康复之后再说。”
晏殊青一把甩开他的手,看着集体沉默的几个人,“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是不是连端泽那家伙也合起伙来骗我呢?这个混蛋,看我不收拾他。”
说着他径直推开门就要往外走,陈上将一把拉住他,眼眶猩红的低吼,“舒宴别再自欺欺人了,端泽真的死了!”
“我们和援军赶到的时候,只发现了你一个人,我们把沧澜山方圆上百里都翻了个底朝天,根本没有端泽的影子,你们栖身的那个前哨所整个都夷为了平地,发生那么大的爆炸端泽根本不可能还活着!”
一句话犹如闷棍砸在晏殊青脑袋上,他最不愿想起的就是那晚爆炸时发生的场面,只要一闭上眼睛,靳恒推开他被大火吞没的场景就一次次的在眼前回放。
他努力想自欺欺人,告诉自己这一切都跟刚才那一场梦一样,都是假的,只要他醒过来就会消失,靳恒还在他身边,他只是受了伤,现在不过是躺在了他的隔壁,正等着他推开门露出那双期待的红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