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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赵孟言到底还是没忍住,去自个儿屋里换下了官服,穿了身平日里的行头,又往大厅前头来了。
他是讲究的人,虽说不像宫里的皇帝,件件事物都是由专人层层把关才送到跟前的、等闲人等享受不到的御贡品,但他好歹也是堂堂承恩公府世子爷。他的衣裳从来都是当季穿,穿完便不要了。衣物鞋袜穿之前由下人用清淡的熏香熏过,穿着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玉石佩戴一类的物件比女子闺阁的首饰都多,每日换着戴,可以一两个月不重样。袜子这玩意儿,从来都是当天穿了隔日扔,绝不重复穿,哪怕就是洗得干干净净的,他也不要旧的。
这派头,难怪在京城赫赫有名,这样玉一样干净漂亮的人,不仅归功于爹娘生得好,还得感谢承恩公府家大业大,有那金山银山堆出这么个清风霁月的贵公子。
只是好在他自己也争气,到了皇帝这儿,他也是个说得上话的朝廷大官,于政务上颇有眼见,私底下和皇帝的感情也甚笃。还真别说,他现在年纪轻轻就有这样子,约莫这辈子仕途不会比他祖父和父亲差,只会更好。将来别说平级袭爵,若是再立下些功劳,恐怕承恩公府的荣耀还有得盼呢!
赵孟言走到前院里,昭阳与明珠流云正准备离开承恩公府,见他来了,远远地就行了个礼。
他走过去,手里拎着只木盒子,又朝昭阳招招手:“过来。”
昭阳一脸这人怎么又来找我唠嗑的表情,回头无奈地跟明珠和流云说:“你俩先出门,方统领多半已在外头候着了,你们先去轿子里坐坐,我回头就来。”
明珠不放心,看了眼花名在外的大萝卜:“不成,咱们还是在这儿等你吧。”
“真没事,这是承恩公府呢,他就是胆子再肥,也做不出出格事儿。”昭阳大言不惭,心头只一个劲儿愧疚,都怪她胡说八道,瞧瞧,侍郎大人的名声被她给糟蹋成这样了,说个话而已,明珠都如临大敌的。
明珠和流云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门就看见方淮站在三只小轿子前头,一身深蓝色的禁军官服,两袖掐暗金色蟒纹,整个人直挺挺立在那儿,面上不苟言笑,还真叫人挺怕的。
明珠低头说:“见过方统领。”
流云也打了声招呼。
方淮瞧瞧后头:“昭阳姑娘呢?”
明珠说:“侍郎大人找她说话,正在前院里呢。”她有些不放心地抬头瞧瞧方淮,又嘀咕说,“也不知怎么的,这两日侍郎大人总找昭阳说话,要不,方统领您去瞧瞧?”
试探的口吻,小心翼翼的眼神。方淮对上她这表情,忽然有些想笑,却还是板着脸:“赵大人与她说话,我为何要上赶着去瞧瞧?”
他可还记得这丫头昨儿暗地里对他出言不逊,老觉得他和赵孟言是一路人,还说他不安好心,看着不是好人。横竖不是好人,他进不进去又有什么打紧?更何况今儿就是昭阳有麻烦,那也轮不到他去解决。
方淮瞧了瞧后头柳树下面立着的那人,又回过头来对明珠流云二人说:“今日不用等昭阳姑娘了,让轿夫在这儿候着就成。你们先上轿吧,回宫去。”
“那可不成!”明珠急了,“咱们都走了,谁,谁知道那前院里头侍郎大人会不会,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方淮蹙眉。
“会不会兽性大发,对昭阳不轨!”明珠到底是小声说出来了。
就连方淮这种严肃的人也差点没笑出声,兽性大发?欲行不轨?老天爷,赵孟言要是听见有人这么说他,不知道会不会气得吐血。说真的,那人一天到晚笑得跟花蝴蝶似的,方淮还真没见过有人能把他气得脸都黑了,眼下这儿就有个挺有能耐的宫女,他还挺好奇这丫头去了赵孟言面前,两人是否能打上擂台。
但那柳树下头还有人虎视眈眈盯着他呢,他有差事在身,只能继续说:“这里不会有事,你们先上轿,这是命令。”
他是禁军统领,她们只是小宫女,谁能拧得过谁呢?
明珠都快哭了,回头看看承恩公府的大门,又乞求似的看着方淮,流云也在一旁碎碎念个不停。方淮到底看不得女儿家泫然欲泣的样子,顿了顿,低声说:“放心吧,我跟你们保证她不会有事。赵大人要是动了她半根毫毛,明天早上我亲自把他的爪子送到你们面前,无须担心,我言出必行。”
这话不假,赵孟言要是敢动昭阳,皇帝第一个不放过他。
见方淮说得这么信誓旦旦的,那张脸虽不苟言笑,但用来威慑人还是很有说服力的。明珠也收回了眼泪,她不擅长拍马屁,但昭阳总说有求于人时得低头说好话,于是想了想素日里昭阳的那些行事,也低头感激地说:“那就有劳统领大人费心了,您真是我见过最和气最一身正气的大人。”
她的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还讨好地冲他笑。方淮没忍住,在她上轿子时低声说了句:“昨天还说我不是好人,今日就成了最和气最一身正气的人了。”
明珠腿上一软,差点没栽下去,惊慌失措地回头来看他,却只看见他侧身立在那里叮嘱轿夫:“稳一些,别颠着人了。”
他总习惯说话时板着脸,不苟言笑,可这话听在耳里却有一种别样的温柔细心。他侧头时对上了明珠的眼睛,看见她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想必是无论如何没有料到他的听力远胜于常人,完完全全将她说过的坏话给听了进去。
但他是男子,难不成还跟女儿家计较这些?顿了顿,他朝她微微点头,也不说什么,转身朝前走了:“起轿吧。”
帘子合拢了,将那人的背影给挡在了外头。明珠坐在里面忐忑不安,眼前却一直是那人挺拔高大的背影。
其实,他好像也挺不错的?不记仇,很细心,大概是她误会了,他与赵侍郎应该不是一路人。
***
柳树底下的人个子高高,立在那儿比柳树还挺拔,一身月白色长衫,头顶戴着晶莹剔透的白玉冠,一头黑发在黄昏的余晖里波光流转,发梢处隐约有流萤晃动。他等了一会儿,昭阳还没出来,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撇撇嘴就往承恩公府走。
门口的小厮拦住了他,问他是哪一位,他也不答话,只站在门口往里瞧。这一瞧不打紧,前院里,赵孟言与昭阳站在那棵枝叶繁茂的榕树下,男的言笑晏晏,女的也咧着唇角。
赵孟言还在说呢:“你别不信,我这人一旦一根筋起来,比我祖父我父亲都专一呢!”
昭阳连连点头:“成,成成成,我信,真信了。赵大人,咱别老说这你我都清楚的事儿啦,让我回宫去吧!”
“你这分明是敷衍我。”赵孟言不开心,“你说信,脸上可还是写着不信。那你说,我要怎么做你才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