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没想到贾母竟是打算将邢夫人的侄女说与宝玉,别的且不论,邢家是何等微寒出身,那侄女猜也知道是来找姑妈打抽丰的,宝玉竟是要与这种人家做亲?王夫人险些一口气出不来:“老太太,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贾母冷笑道:“你这时候倒是想起门当户对了,当初要把你那商门出身的外甥女叫来与我打擂台的时候怎么不忌讳啊?邢家再不济,邢老太爷在的时候也有几分根底,大太太现今又是名正言顺的一等将军夫人,她侄女嫁给宝玉辱没了你什么?”王夫人被说得无言以对,贾母又道:“琮哥儿现今是举人,宝玉又是什么?你去年找了那些个官媒,流了水的进府里说话,你告诉我,倒是给你说了几家好的?”王夫人见凡事瞒不住,心中不甘又忍不住分辩道:“即便是找不到官家小姐,迎了薛姑娘进门也是好的。”贾母冷笑道:“薛姑娘?人家马上就要嫁到神威将军冯家做少奶奶了,好稀罕咱们家啊!”王夫人听闻此言,又气又怒:“薛家真做得出来,她们当时是如何巴着宝玉的,现今又另捡了高枝往旺处飞……”贾母见她不知悔改,着急喝道:“你住口!这等乱七八糟的事情真要传扬出去,府里名声因为你堕了,也就别怪我心狠了。”王夫人深知贾母手段,顿时吓得噤声不语。
贾母瞧她这般,还有个惧怕,只意味深长道:“二太太,你是我贾家的媳妇,凡事也得给我们贾家多考虑几分,只要一心望着家里兴旺的,你就是体体面面的二太太。”王夫人低头认真想了想,脸上慢慢浮出笑来:“老太太这话说的是,媳妇何敢不从。”贾母见她还没有糊涂到底,便点了点头道:“既是这样,宝玉的婚事便是这样说定了,那邢女儿是个懂事的,性子和软带刚强,宝玉若是个有福气的,能在她劝解下慢慢改好了,也是咱们一家子的福分。”王夫人知道木已成舟,自己再出言反对,只怕一辈子都得禁在院子里,况且贾母是老成精的,宝玉是她的亲孙子,再不待见也不能往火里推的,于是说道:“一切就听从老太太安排。”贾母知道困了她许久,外人看着总是不像,既然今日服了软,宝玉定亲等琐事虽可以交给李纨张罗,但给邢岫烟下定的事也得她出面,便道:“珠儿媳妇已经把你们房里的帐核清了,外头短了十八万两银子,你自去找她交接清楚,过几日身子好了就出来走走吧。”王夫人知道这是还清债才能出院子的意思,心中暗恨倒也无法,只得答应了。贾母也知道这个媳妇不是个省油的灯,便想着再打压一下,又道:“你老爷想再要个屋里人,满府里没有合适的,我便给了他一千两银子,让他出去买个好的,跟着赵姨娘周姨娘一样的例吧。”王夫人听了心里倒是欢喜,想着若能有人来压服赵姨娘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于是竟十分贤惠的应了。
贾母出门前又特地叫了小红到眼前,先赏了她一对金镯子,又嘱咐了几句话,小红知意,只道:“奴婢定会好好服侍二太太。”贾母见她聪敏,赞了两声,说道:“你是个好孩子,我身边你鸳鸯姐姐正好走了,短了一个空子,我想着你机灵便补过来,就算是我打发了你来二房侍候二太太,以后每个月都叫你琥珀姐姐送例钱与你。”这是给小红抬了身份,怕王夫人以后为难的意思,小红正要跪下磕头,贾母拦住,又打发人去告诉李纨,说小红以后虽是算在自己房里,但在王夫人屋里的月银也要照发。小红本身便是凤姐儿拨过来的,知道跟着大房走绝不会吃亏,如今又能吃了双份子,挂在贾母房下,将来按规矩还能放出来,又实惠又体面,自此更加忠心不提。
邢夫人早回去与贾赦说了要迎娶李纹之意,贾赦听了,也中意李家清贵,又是知道姑娘为人的,自然同意。邢夫人兴冲冲叫来凤姐儿正商议着,琥珀却来说贾母要见大太太,连忙就赶过来。贾母因为与王夫人等都议定了,也就不虚与委蛇,直接说要把邢岫烟配给宝玉,再让邢夫人回去问问她哥嫂的意思。邢夫人不由与凤姐儿面面相觑,邢忠夫妇本来就是投靠邢夫人来的,若是听说宝玉肯娶邢岫烟哪里会说一个不字?贾母见邢夫人不答话,便道:“你那侄女是可人疼的,我与二太太提了,她虽是没见过,但听说是你们邢家的姑娘也是满口赞同。”凤姐儿才不信自己那姑妈能这般好说话,便在心里暗笑。只是贾母这样说了,那邢夫人脸上先挂了几分笑来。她出身不比王夫人,自觉矮一等的,现今听了这话如何不喜欢。贾母见她这般又道:“宝玉也是大太太眼前长大的,孩子的脾性你凡事都知道,对着女孩只有好的,你哥哥若是准了,我便叫珠儿媳妇跟二太太准备提亲去。”说罢又一顿,“宝玉婚事定了,琮哥儿这头咱们也好张口。”邢夫人被贾母灌了半日的迷糊汤,又见提到贾琮之事,心里虽是瞧不起宝玉不出息,但自己兄长家境况困窘,再去攀附旁人家也不能有更好的,如此这般也就罢了。于是笑道:“这等喜事,我哥哥听了定是高兴的。”贾母得了她这句话,知道是应了,也乐呵呵道:“既然这样,就快去办,宝玉跟着邢姑娘年纪都不小了,亲事早办,咱们也添添喜气。”
消息一时传到宁国府里去,尤潇潇竟是愣了半日。欢颜在旁道:“这也是难找的缘分,琏二爷娶了二太太的侄女,如今宝二爷又要娶大太太的侄女了!”尤潇潇叹道:“这也罢了,邢姑娘若是出身再好些,大太太恐怕也不会同意做这门亲的。”欢颜笑道:“这有什么,宝二爷现今是二房里的嫡出公子,听说邢大舅爷家真真日子不好过呢!”尤潇潇见她还小,也不好细说二房现今要人无人,要势无势,除了一个空壳子什么都没有。元春式微不提也罢了,探春虽是嫁到忠顺王府里日子还过得,但忠顺王那个脾气能不能护着岳家则是另说,这都是浮夸面子上的事,宝玉又是不通实务的,谁家正经女儿肯嫁过来?尤潇潇感慨几声,知道此事定是贾母一手促成的,眼见二房一日不如一日,宝玉好歹是自己疼过的孙子,将来只怕眼睛一闭,大房撒手不管,二房里坐吃山空。现今给宝玉娶了邢夫人的侄女,大房与二房的勾连便又紧了一番,将来再不济瞧在邢岫烟份上大房里也得给宝玉一口饭吃,再说邢蚰烟是耐得住寂寞的性子,虽寡淡些,但极懂事,贾母这般苦心也是不易。尤潇潇忙叫了欢颜去打点两份礼来,一份厚些,给邢姑娘添妆,另一份照旧例,给宝玉做贺礼。欢颜笑道:“咱们这些日子净是打点给外头的礼去了,也不知道咱们府里什么时候办喜事?”尤潇潇笑道:“你这小蹄子可是瞧着人家眼热,也想着出去找个小女婿了?”欢颜脸上一红:“奶奶惯会说这种话埋汰人!”尤潇潇却正色道:“你瞧你银蝶姐姐就该知道,我身边的大丫头将来都要放出去的,你过了年也十四了……”欢颜越听面上越红,就要躲出去,尤潇潇还追着问:“上回去你银蝶姐姐家,瞧见她兄弟小杨掌柜没有?那可是个能干的!”欢颜此时方意识到尤潇潇的打算,愣了一下就捂着脸跑出去了。
迎面差点撞上贾珍,尤潇潇笑道:“这些个小蹄子都是叫我惯坏了,你忙了一日快来坐。”说着就起身亲自给他倒茶。贾珍这一日正在大简书院里录学生。原先有些学生有因为年纪大退出去的,有因为屡考不中放弃的,便又空出些名额来。只是来报名考试的今年比着去年多了一倍,原本要商量着再扩些地方,倒是贾敬道:“如今这样就够了,多了咱们也招架不住,况且只是个余外的营生,再说贪多嚼不烂,就这样罢。”贾珍也怕树大招风,便跟着白管事照着旧例先考试后通知,选了拔尖儿的进来。
贾珍先瞧了瞧儿子,见睡得正香才坐下来道:“总算是忙完了,还是老爷有远见,现今这般就够了,咱们也不是沽名钓誉的,只是帮扶孩子们一把罢了。”尤潇潇笑着点了点头,贾珍又道:“赶春闱的时候又到了,过几日就是会试,老爷要去国子监探蓉儿去,你打点些什么给带着。”尤潇潇听了,知道贾敬对着孙子也是不放心,忙笑道:“这些小事自然都是妥当的。”因又问贾环与贾兰去考童子试的事,贾珍说道:“今年一共十二个小学生过去,环哥儿与兰哥儿必是过的。”尤潇潇笑道:“二老爷得了消息总算也是能开心些了。”贾珍听她说起贾政,不由冷笑道:“说起二老爷竟真真是个迂腐的,我前阵子出去吃酒,听说他往忠顺王府递帖子,看样子竟是要与王爷沾亲去,少不得坐了会子冷板凳被撵出来。”尤潇潇听了不言,半日才问道:“也不知道三姑娘在那府里怎么样了。”贾珍皱眉道:“听说王爷倒是宠她的,王府里一整个年节没开戏班子,里头还有几个伶人自赎身回家去了,这个三姑娘倒是有几分手段的。”尤潇潇点了点头,又问了一句白管事打算何时娶鸳鸯,听说出去看房子了,便笑道:“白管事倒是有心得。”贾珍道:“你亲口保的媒,他哪里敢不用心。”尤潇潇微微一笑,然后叫了欢颜进来带了人好生打叠备着给贾蓉送的点心衣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