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府里王夫人压着分家的事不吱声,匆匆给王子腾写信,意思是贾家分家时长兄苛待亲弟,又说自己在贾家辛苦多年,竟被撵到旧府里住云云,想着王子腾能出面说句话。可那王子腾是做官做久了的,深知其中利害,因着自己在外地,不知就里,只偷偷叫王子胜夫妇打听贾府之事。王子胜夫人现今跟着薛家倒走的近些,便过到薛府来。
宝钗是何等精明之人,自从尤潇潇处知道西府要分家之事,便叫了莺儿去找相熟的婆子打听消息。得了实信一五一十跟家里说了,薛姨妈见王夫人竟真把自己当傻子一样看待,又气得肋下做疼,宝钗劝道:“往后少跟姨妈来往就是了,妈何苦为难自己身子,现下天冷了,没事就去嫂子屋子里瞧瞧侄子,心里开阔些。”薛姨妈忍不住哭道:“只恨我信了她的话,生生耽误了你……”宝钗闻言也几乎流泪,连忙忍住说道:“妈别说这样的话,以后的事谁能知道呢。”薛姨妈自此彻底断了念头,不再提与贾家结亲之事。
这日王子胜夫人过来,说起贾府之事,宝钗便道:“三舅母也知道,那府里将来也是大老爷承爵,而今归了正堂也算名正言顺,即便是往外告也不得道理。”王子胜夫人听了,略微点了点头,又把王夫人写信给王子腾的事露了点口风出来。宝钗笑道:“我虽是做外甥女的,但也有一言与三舅母说,姨妈是王家女,凤姐姐也是王家女,将来凤姐姐自然是要做国公夫人的,姨妈所依仗的不过是宫里的娘娘,这些三舅母心里都是清楚的。二舅舅更是明白人,那贾家门里的事何必去掺合进去?”王子胜夫人在京城中也算消息灵通,听了宝钗的话不由问道:“我近些日子也听得一言半语的,总是你姨妈说的好,我就没放在心上,难不成娘娘在宫里……”宝钗忙道:“宫里的事咱们哪里知道?”王子胜夫人会意,又说了些别的才回去。夜间就与王子胜说了,等着王子腾收了弟弟的信细看,也明白其中真意。毕竟贾王两家子正经交往,将来也是跟着大房打交道,何苦替王夫人出头得罪贾赦去?
这边王夫人盼着王子腾来信只是望眼欲穿,无奈迟迟没有消息。过了几日,贾敬、贾珍带着几个遗老到了荣禧堂主持分家,贾母也无甚话说,邢夫人带着凤姐儿早把公账理得明明白白,贾赦便拟了字据,说明公账亏空自己也收了,但是在王夫人管家期间所开具的一切外债借条等均由二房偿还。其他的田庄铺子一分为二,十日之内贾政一房搬去旧府。然后由着贾赦与贾政当着族长的面摁下手印就算是正式分家了。众人都称赞贾赦大度,晌午自然留下来吃酒。只有贾政灰着脸回去,王夫人见他这般情知大势已去,再多说也无益,闹起来更跌了身份,又听说十日内让搬出正房里去,便耐下性子安排起来。
因为贾赦只说留着探春与李纨在园子里住着,对宝玉只字未提,王夫人也正想着把儿子带到身边去,所以先打发了周瑞家的去怡红院,告诉麝月等早早收拾了东西随着搬出来。宝玉听说分家之后自己要随着父母往旧府里住,不由大吃一惊,麝月劝道:“这时候太太心里也不痛快,二爷体恤些,倒不如先去那边住着,也好孝敬老爷太太。”宝玉贪恋园中美景,又不想与贾政住的近,就要去找老太太。贾母原先心里最得意这个孙子,无所不应,但如今因着要依大房而居,况且贾赦没有发过话,自己也掂量出轻重,便对宝玉道:“你同着你老爷太太一起也亲香些,园子在这里也跑不了,有时候来逛就是。”宝玉却是个没眼色的,只当贾母像往常一样,自己再求一求就能允了,便扭股糖似的不肯走,贾母见他这般不懂事,心里难免也生出几分厌烦来。鸳鸯连忙在旁劝道:“二爷,老太太这几日身子乏得很,倒是该歇歇了。”宝玉方才罢手出去。
贾母枯坐了一会儿,深知今非昔比,往后的日子虽说不在儿子手里讨生活,却也得谨慎起来。贾琮比宝玉小几岁,已经念出秀才来,贾琏又是极通庶务的,荣国府交在他们手里倒也罢了。再瞧着宝玉这样,只怕是要白白辜负她一番心血。贾母想了想,忽然对着鸳鸯道:“你去喊史姑娘过来吧。”
史湘云早知道这几日府里翻天覆地,心中自是惴惴不安。等着到了贾母之室,见姑祖母一脸慈祥,心中却是发寒。贾母拉着湘云的手絮絮说了半日的话,最后才道:“好孩子,你来这府里也住的久了,只怕你叔叔婶婶倒是牵挂着,不如你也回去瞧一瞧?”史湘云听了还强装了笑脸道:“我还想着同老祖宗说呢,住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贾母见她如此懂事,心里叹了一口气,若不是贾琮同着她岁数实在差太多些,倒也可以缓缓与贾赦商量着,而今再叫湘云留在贾府里只怕是真耽误她一辈子了。叫了鸳鸯来将备好的一千两银票与她,然后嘱咐了几句话才送她出去。湘云出了门,眼中凝的泪终于落下来,翠缕在旁悄声道:“姑娘,这一分家,宝玉更是不如前了,咱们走了也无甚可惜的。”湘云摇头道:“你不懂。”她现今是姑祖母的弃子,这样回了史家日子只怕更难熬。幸好还给了一千两银子傍身,只是以后的路越发难走了。
荣国府里消无声息的分了家,贾政带着王夫人、宝玉等去了旧府,探春的管家权被收拢起来,索性搬出秋爽斋也往旧府里去了。李纨听说贾赦允得自己在园中居住,便一直留了下来。王夫人如今与大房势同水火,再加上同着李夫人谈了半日送宝玉去国子监的事也杳无音讯,便打发人去告诉李纨,二房日子紧了,往后众人的月例需减半。李纨如今将历年攒的私房投给尤潇潇在外头做绣房银楼,每年的出息丰厚,眼里哪里有这点小钱,听了这话一笑置之罢了。倒是有婆子将此事偷偷回了凤姐儿。跟邢夫人商量之后,凤姐儿每个月倒拨出一份月例银子给李纨与贾兰送去。李纨心中自是感激不提。
王夫人忍气吞声回了旧府,贾政见王子腾那头也不出面,言辞之中再对着王夫人就不耐烦起来,再加上不能像过去一样养清客相公,任意买书买画,心里就更不痛快。成天要么逼着宝玉读书,要么与赵姨娘饮酒,又因为贾环在大简书院里念书,对着赵姨娘倒更客气起来。王夫人成日在心里窝着一把火,好容易熬到进宫的日子,见了元春便是哭着将自己在那府中的处境一一说了。元春静静听着,因着外头有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到了时辰送了王夫人出去。抱琴眼见元春愣愣的,忙道:“娘娘,太太已经走了……”元春颤抖着手举起茶盅来,也不知道冷热,一口气灌下来,冷言道:“去收拾了,我们见皇后去。”吴贵妃如今得圣宠,自然也是皇后的眼中钉。她今日虽然落败,但也正儿八经的列在妃位,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相信皇后自然会有用得着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