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受了鼓励,听嫂子的话就往里面走了。贾珍听着她一番教导,跟贾蓉对视一眼,默默坐在一边。尤潇潇见着贾蓉跟着贾珍一起坐下了,忙道:“蓉哥儿,让你带的课业文章你拿了没有,这几日的书也温习着,待会等你姑娘出来,你进去给老爷磕头,把功课递上去瞧瞧。”贾蓉忙站起来应了一个是。昨日,尤潇潇特别嘱咐了机会难得,蓉哥儿也得趁这时候老爷请教一二的。好歹是当日的进士,自然肚里是有锦绣文章的。
众人等的焦急,忽见惜春出来了,眼睛红红的,后面跟着一个穿着道士服的老头,因须发皆白,还真有几丝仙风道骨的味道。尤潇潇正发愣,贾珍却迎上去道:“老爷!”尤潇潇这才知道是贾敬,忙也行礼。贾敬瞧着女儿跟儿媳妇挨得很近,满是信赖,看着尤潇潇的目光也就慈祥了一点:“这些日子来媳妇倒是费心了。”尤潇潇连忙说不敢。贾敬望着儿子和孙子,淡淡说道:“我先跟着你们回府歇一宿吧。”
东府诸人成功迎了贾敬回家,再说那日邢夫人回府向贾母说了惜春之事。贾母便问:“怎么还病着呢?”邢夫人便赔笑道:“珍哥儿媳妇说是不好呢……”贾母知道大儿媳妇向来是个蠢笨的,所以只好把话问得更清楚一点:“你去瞧见了么?”邢夫人第一回在婆婆面前撒谎,不免还是有些紧张的,迎春在旁看出嫡母的为难,就接过话来:“老祖宗,太太跟着珍大嫂子在门厅里,丫头们带着我去瞧四妹妹了,还在躺着呢。”她这话说得圆滑,只是躺着,病没病什么的,只看人家怎么说了。邢夫人见了关键时刻迎春能给解围,心里熨帖了不少,想着到底是自己家的姑娘,没有白疼。贾母见这母女两个一唱一和,配合得很默契,虽是心里疑虑万千,但也不能漏出来,想了想,便道:“罢了,走了一趟你们也乏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见大儿媳妇跟着孙女出去了,贾母躺在榻上,鸳鸯在旁轻轻捶肩膀,老太太只觉得事情隐隐约约有点不对。正是抓不住头绪的时候,王夫人急急忙忙来了。贾母睁开眼睛,看见是二儿媳妇到了,便慢慢起身来,说道:“什么事,这么着急。”王夫人手里拿着一封信,是林如海写给贾政的,刚刚由小子递给婆子转到自己手中。贾政是个不耐烦俗务的,只管把这些家长里短的交给妻子处理。王夫人找了人来念,听见里面写着自己身体已经痊愈,感谢舅兄舅嫂们多多照顾黛玉云云,当时就深受打击。而这边贾母听说林如海无病,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再看王夫人这般形色外露,便知道是她的如意算盘落了空,虽说自己也是过了明路的,让贾琏去收林家的东西,但既然林姑爷无事便也无所谓了,只要将来黛玉嫁进来,林家的还不都是宝玉的,不由就鄙视儿媳妇短时。王夫人见贾母面不改色,倒是自悔焦躁,老太太的谋划她心里也是清楚的,只是林家的钱可以要,但是林家的女儿做自己的儿媳妇是万万不能的。
“老太太,林姑老爷信里还提到是东府珍哥儿送了一个名医过去,才吃了药吃好的。”王夫人心里恼恨东府插手,于是故意把此事挑明,然后将信递过去,贾母拿水晶眼镜看了一遍方才吃惊,嗯?东府里这是什么意思?再加上今日惜春的事,不由她不疑心起来。她年纪长,自然不像王夫人那样沉不住气,只笑道:“珍哥儿倒是有心了。”然后又道:“听姑爷的话,你外甥女这几日也就跟着琏儿回来了,快去收拾屋子去吧。”自从林黛玉走后,她屋里几个小丫头也犯了懒,灰尘遍地的,没人督理,王夫人只装着不知道,凤姐儿背后倒是教训了几回,但终究比不得有人住的时候。贾母眼里明镜儿一般,知道这二媳妇跃跃欲试要逃出自己的手掌心,只是这般小事不便跟她计较罢了,宝玉未来的事还是得自己说的算。
王夫人出了贾母的屋子,先要去凤姐儿的院子问话,她得问问贾琏在那里是做什么吃的,竟不知道提前报个信儿回来。凤姐儿精明,早听说林姑老爷来信了,知道那事儿出了,再听人报太太从老太太屋子里出来脸色不善,忙嘱咐了平儿几句话,自己倒往李纨屋子里去了。 一路上心里不由冷笑,这场子官司倒是盖不住了,自从林黛玉走了之后,姑妈常常背地里说她是克父克母克弟,命太硬,这话还不是故意的吹风,不想让宝玉娶黛玉就是了。但是打从林黛玉进府第一天,老太太便是打了要把她给宝玉的主意,要不能让一起跟在身边住着?还把几个孙女全都撵到外边去?可怜姑妈第一日来就拉着黛玉的手,嘱咐了什么宝玉是混世魔王,家里的姐妹都不理他的话,还嘱咐着以后要离的远一些。要不是她房里小丫头说漏了嘴,倒不知道一向木讷的大姑妈能有这样的口齿呢。后来可不是活活就打嘴,那史大姑娘回回来了不都是先找爱哥哥的?老太太再跟着搀和,非要两个孩子住一块,弄得不清不楚的,大姑妈才是真正急了,听说二姑妈要上京,非要让在府里住下了。二姑妈也是个老实人,估摸着求了老爷给薛大傻子开脱才不愿意驳她的话,连被打发住在角门的梨香院也没个二话的,但人家是正经送闺女进宫备选的,大姑妈还好意思想着宝钗的主意。冷眼瞧这么久,家里这几个姐妹统共算起来,没有几个能比得上宝钗的心机跟成算,她眼里能有宝玉才怪。大姑妈什么时候能醒醒,宝钗就算挂着个金锁也不是留着跟宝玉配的,再说这年头的姑娘家谁还没有几样金锁戴的,人家倒值得显摆的?现下看着还不如就势要了黛玉呢,跟宝玉一起长大的情分也在,如今人家爹也好了,没了克全家的恶名,门第家私哪点配不上?
贾母正在苦思着东府插手林如海之事,想着这个人情倒是白白给东府做去了,不知道东府是有什么打算。忽听外头来报李老太太来了。李老太太是贾代儒的老婆,跟着贾母是平辈,往常也是怯手怯脚的,难得来一回。贾母看在祖宗的面子上不好不管,连忙叫起来。李老太太抹着眼泪进来,贾母便道:“老妯娌,这是怎么了?”李老太太哭道:“嫂子可得给我们做主啊,珍哥儿在自己家又开了学堂,族里的人知道了都要把孩子往他们家送,可让我们一家子嚼裹什么呀?”贾母听了,有些糊涂,不知道何时宁府里也冒出学堂来。李老太太便又哭诉,族里一年只给一百五十两银子做开销,自己紧巴得很,若不是还有孩子家送个三瓜两枣的,自己跟老头子都得喝西北风去。如今贾珍又出面开了书房,族里的书房算怎么回事?自己老头子辛辛苦苦的为了族里教书,怎么换得这样下场?她边说边哭,因为打听得细,还说贾珍一年给了先生多少银子,书房里日常开销全免,贾母方才听出门道来,原来是抱怨贾珍重新做了私塾,却不请贾代儒过去教书。贾母让人拿了十两银子终于把她打发走了。自己坐着沉思了一会儿,慢慢品出了味道,如今看来贾珍倒是比原先出息多了,还懂得给林姑老爷送大夫过去,重新又给族里辟了书房,倒真是个能干的。既然如此,惜春就更不能留在东府了,不如明日自己坐车亲自去接,看他们还能有什么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