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氏是地名还是族姓,殿上知道的不多。少数了解的,也是因为前两年,在熊本的主持下,平定了一次夔州路的叛乱,其中就与罗氏有关。
不过四百多斩获,在西南,或许代表了几个部族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的青壮,可放在近年来的战绩中,却根本不值一提。即是将比较的对象,局限在西南,也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成就。
除此之外,便无他事值得一提。
待一切琐碎杂事结束,今日真正的议题才正式开始。
左右两班的朝臣近三百人,只有十分之一多一点的臣子能够参与到会议中来,剩下的,都是旁听。
这也是廷推宰辅时的体例,一切都放在明面上,而非暗室之中。
既然是国家大事,当然要光明正大。
太后在帘后俯视着群臣,然后开口,“吾闻一时之法当一时之用。夏殷之法,难用于文武之时;子虽殷裔,从周而不从商;祖宗之法,先帝革而新之;先帝之法,今日又当如何?还望诸卿详议之。”
太后的声音并不高亢,甚至仅仅传到了台陛下。但随侍在侧的王中正随即带她将话传了下去。
王中正代太后传达口谕的声音,在静寂的殿堂中发散出去,清晰的传到了每一位朝臣的耳朵里。
一众朝臣有的吃惊,有的冷笑,有的欣喜欲狂,有的则是若有所思。
太后一边要群臣共议国是该不该变、能不能变,一边却直说要变,这根本就是拉偏架,彻底站在了韩冈的一边。
吕嘉问更是瞪起了眼睛,差点就要骂出口。
‘今日又当如何?’这不是已经明说了吗?革而新之!还问个什么?
‘三代之法,难用于文武之时’,引申开去,就是‘周不法商,夏不法虞,三代异势,而皆可以王’,这是商鞅的话。
‘一时之法当一时之用’,这更是出自韩冈之口。
说是要问政,却先一步定下了方向。吕嘉问早知道太后会偏袒,但也不能这般不要脸皮。
不,不要脸皮的肯定是韩冈,这番话,太后说不出来。韩冈这两天的奏疏中肯定有这么一段,前日自请留对,也必定一字一句的又给太后灌输了一遍。
吕嘉问望向王安石,一开场便被太后定了调子,王安石再不出来,这一场干脆认输好了。却见站在文臣班列首位的老臣,这时已经走了出来。
“陛下!”王安石紧紧攥着笏板,“易有‘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之语。穷则须变,却不可为变而变。熙宗皇帝初登大宝,国库空虚,财不足用,二虏猖獗,兵势不振,当变也。如今中国国势昌盛,西虏覆灭而北虏内乱,朝中却哓哓之声不减,此非是国是有瑕,实乃国是未明之故。”
“平章。今日殿上,诸卿在此所议,便是国是。须变还是不须变,平章当与诸卿共议。”
向太后对王安石立刻就跳出来有心理准备,几句话就推托出去。
“平章所言谬矣。”韩冈出班助言,“天下岂有无暇之物,而不需切磋琢磨?便是先圣,至七十,方能从心所欲不逾矩。先圣古稀之前,于古稀之后,可谓无暇否?。”
王安石瞥了韩冈一眼,冷着脸,都不想说话。
太后口谕中的这一句,的确是出自韩冈奏章中的原话。昨夜韩冈遣人送去的一封信,把王安石给刺激到了。但这股子怨气,没有砸向了吕惠卿,而是落到了韩冈的头上。
吕嘉问见状,忙走出班列,反问韩冈,“夏殷之法,不可用于文武之时。敢问韩参政,那三代之法,可否行之今日?”
“不可一概而论。可用则用之,不可用则弃之。”
“那井田可用否?”
“韩冈曾闻平章有言:‘古者井天下之田,而党庠、遂序、国学之法立乎其中’。平章昔年所喜,惜乎未行之于今日。”韩冈看了看吕嘉问,他知道吕嘉问到底想说什么,不给其机会,直接接下去道,“而气学求实。验一事是否可行,不本言辞,只求实证。故而先师文诚于乡里试行井田,以验其是否可行之于今世,与他人叶公好龙大不相同。”
当今儒者都在说井田,盱江李觏要推行井田,横渠张载要推行井田,王安石的新学承袭了李觏许多观点,同样赞赏井田,洛阳二程一样喜爱井田,但那么多儒者中,只有张载真正去做了。叶公好龙四个字,王安石的确当得上。
吕嘉问微微冷笑,又问道,“敢问结果如何?!日后参政当政,是否要推行天下?”
“横渠井田,施行有年。田地出产高于寻常农户,井田诸户更是能够安居乐业。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先师买地与人,若无这份田地,井田便是纸上谈兵。不过……”韩冈话锋一转,“上古之时,地多人少。今日中国,则地狭人多。中国人口日繁,田地开垦日多,但田地增长之速,却远远追不上人口。若行井田,须从地主手中夺田,实乃虎口夺食,难如登天。此事既难行,井田如何可行?可若是国有闲地,使民常有土地可种,井田自可复。”
“北虏在侧,岂容安寝?”吕嘉问出班,“两虏在,则中国不可安。两虏去,则皇宋百姓不再受征伐之苦,方可安享太平。如今西虏已灭,北虏国中不靖,正需要一鼓作气,将之倾覆。皆是,天下安定,参政也可有闲暇推行井田之政。”
加强军备,以期一战决定两国命运,这是新党计划中的一劳永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