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到了火场上,顿时就化为了雨水。水火相激,立时便是烟雾弥漫,火势反而更甚,给救火的工作带来的了不小的干扰。从前天夜里开始,到现在近两天的时间,东门外都是迷雾锁城。
但终究是水克火,雪下的多了,水就积起来了。慢慢地就将火势压下,然后一点点的熄灭了。
雪是灰色的,落到地上很快就堆积起来。空气中的烟味,被洗去了不少,只是萦绕在鼻端的淡淡味道还提醒人们,前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一场火灾中,直接因火灾而丧生的军民超过两百,受伤的更是数倍于此。
也就在这几天里,京城乱象频生,开封府抓住的盗贼有百十个,因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当场处决的贼人,也有那么十几名。
同时为防止火势蔓延,石炭场周围被拆掉的屋舍大大小小有上千间,因此而流离失所的百姓有四五千之多,沈括为收拾残局,忙得焦头烂额。
不过这一场大火,留给世人最深刻的记忆,不是这几百死者,数千灾民,而是另外一人。
起火前的太上皇,起火后的熙宗皇帝。
一场大火,将离着火场三重城墙的太上皇给顺道带走了,不能不说是让人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有人在庙号谥号中找寻那微言大义,整日琢磨着宰辅们到底是什么打算。有人则干脆认定了有阴谋,背地里痛斥宰辅不能匡扶社稷。
但更多的士子想要问,今年是不是还照常开科取士。大部分人对赵顼大行的原因并没有太多的非议。
因炭气满门死绝的传闻并非是市井传说,而是年年都有的常例,百来人中总有一两个知道的。何况这一回还有更多的人因浓重的烟雾而发病,其中急症不治的也超过一百人了。赵顼在其中,不算特别,只是事后的影响力有别于普通人,不仅是驾崩,还连带着将天子的形象给拉下来一大截。
这些是韩冈能够预料得到的,只是没想到东京军民会这么快就接受下来。
不过这些暂时也不管他的事了,到了目的地,韩冈翻身下马。
司阍出来迎接,韩冈将缰绳递过去:“岳父今天好点了吗?”
“相公已经好多了。”
王安石自离开宫中之后,便因伤感而卧床不起,并请颇重,韩冈心中担忧,这两天都登门探问。
他与司阍一问一答,没有问上几句,王旁就已经赶出来迎接了。
看到韩冈身边就几个人护卫,王旁顿时变了脸,“玉昆,怎么就带这点人?”
“现在是无官一身轻。要那么多人作甚?”
赵煦犯下大错,有心也罢,无心也罢,以赵煦的年纪,王安石和韩冈作为天子的老师,都不能辞其咎,必须要对此负责。
韩冈由此引罪,上表辞了所有差遣、并请降本官、散官、爵禄等一应名位,就是资政殿学士这样的贴职都放弃了。
虽然向太后还没批下来,但韩冈已经不去宫中,连紫章服、金鱼袋也都不再穿了。
王安石和程颢也跟韩冈一样,都上表辞去了经筵官为首的一应官职,放弃了差事。
所有经筵讲官,无不如此。一日之间,原本阵容强大的天子教育团队,现在只剩个牌子了。
韩冈这两日出外,都是不穿公服,不举旗牌,轻车简从。身边跟三五个伴当,骑着的河西马,走在街上一点也不起眼。真要说起来,在京城占了几条街的那些自号大侠的泼皮头子,排场还更大一点。
“玉昆你路上还方便?”
“走小路,人不多,车马也不多。不过路上也不见多少积雪,沈存中在这个位置上,可算是适任了。”
“只要不要耽搁桥道顿递使差事就好。”
韩冈笑道:“以沈存中的才干,还不至于这点事就手忙脚乱。”
正常天子大行,梓宫奉入山陵之前,必须先要整修官道。桥道顿递使一职就是开封知府推卸不掉的责任。沈括为了表现自己的才干,也没有推脱,现在是脚不沾地,但终究是游刃有余。
“今天还有别人来?”韩冈边走边问。
“章子厚来了,父亲正在里面见他。”
韩冈在内院前停步,只看见章惇正从里面迈步出来,看见韩冈,眼神倏然转利。
这是几日来韩冈第一次见到章惇,与王厚同迎了上去,见了礼,章惇便告辞先行,经过韩冈身边时,丢下话来,
语气冷且硬:“玉昆,待会儿我有话问你。”
这叫什么……兴师问罪?
韩冈暗叹,也该有这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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