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向闻言点头。南方的情况他不清楚,不过从长江口往北走,黄水洋【注2】、青水洋,船只都走得多,但愿意走海中更深处的黑水洋的船只就很少了。说起来他曾经考虑过出长江入济水,从济水经梁山泊,走五丈河入京城的运输路线,但一听到海运,下面的官吏一个个脸就白了。
“宣徽是想要那些水手敢于走深海航路吗?”薛向问道。
“并非是韩冈所想,而是非得让他们去走。要想守住海防,就必须一批有胆色,有能力的水师兵将。大宋万里海疆,岂能让一群不敢出海的士卒守护?”
韩绛说道:“人心不可不虑。深入海中,举目不见陆地,人心浮动可是难免的。”
“人心易安抚,厚给饩廪,常加褒赏,再换上更大、更稳、更为安全的船只。如此人心再乱,自有军律处置。”韩冈道,“天时、地理才最是需要顾虑的。”
“天时不必宣徽说,出海不看天候,就是船毁人亡的结果。海上遇难,绝大多数也都是遇上狂风巨浪。至于地理……可是说的航路?”蔡确问道。他帮韩冈引下话题,心中则想着,怎么从韩冈那里做个交换。自己也有需要韩冈帮忙的地方,现在帮韩冈一把,之后就可以请他助一臂之力了。
不过这总要明白韩冈到底想要些什么才行。
韩冈点点头,“地理不明,不可以用兵,航路不明,连防守都难以做到。如果明了地理,那就简单了。以海洋之大,也不是何处都可以走的,礁石、浅滩,无处不在。而靠海的陆地,也多为荒滩,需要防守的港口就那么几处。”
“但通向港口的航路,不比关隘只有几条路出入,大海无垠无界,贼人从何处杀过来都可以!”
“相公误会了。”韩冈沉声说道,“韩冈的意思,是派水师到海对面的港口外巡检。出入港口时总归是一条道。若是做生意的海商,那就收了税后放过,若是载着兵将,那就直接送进海底!”
几名宰辅脸色齐齐一变,都是没想到韩冈竟然敢这么提议。听他的口气,这是要直接派舰船到高丽、甚至辽国的港口外巡视。
章惇张了张嘴,本欲说话,但心念一转,又不想开口了。曾布冷眼看着,也没有多话的意思。至于蔡确,现在已经不想掺和进这件事中,将水师派驻到高丽国,韩冈的计划已经超出了他愿意付出的代价。现在都已经是宰相了,所求的只是稳妥,而不是管勾右厢公事和监察御史时的进取。
倒是张璪,碎碎念道:“辽人当遣使诉我犯其疆界!”
“海上本无疆界,敢问界碑立在哪里?”韩冈笑了一下,“既然当年辽国能够出兵侵占西夏兴灵,那么我中国也可以在高丽海外占下几座有流水、有港口的岛屿,修起堡垒,驻兵巡海。”
韩冈胆大包天,韩绛有点吃不住了,“辽人驱使高丽海商,只是猜测而已。现在却要将水师驻扎到高丽,不是小题大做,而是草木皆兵”
“既然有这个可能,中国就不得不防。御敌于国门之外,总比在家门内守着要好。如果辽国当真能驱动贼人犯我大宋,只消三五条船,便能让江南风声鹤唳。但反过来,一支放在高丽边境上的水师,就能让辽国不敢轻举妄动。必要时还可以支持高丽。”
“远隔重洋,驻军如此之远,军心可能安?”
“再远也没有从开封到长安远。从开封出发,三五天内,能走到哪里?南京应天!西京河南!北京大名!”
“海上行舟岂能与官道上一样走?又没有道路、建筑,方向偏了,也难以知晓。”
“相公顾虑得甚是。”韩冈附和着韩绛的话,却是在反驳,“常言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必须要有航行于海上的利器,才能让人安心去探索新的航路,也能让水军安心巡守海疆。”
韩绛多看了韩冈几眼,沉下眼皮不搭话了。一说到利器,朝野内外都知道那是韩冈的本行。韩绛自是知道在殿上的没一个有资格跟韩冈就此事谈论的,自家也没必要赶着让这个后生蹬鼻子上脸。
注1:北宋与高丽交往早期,使臣多是从明州出发,最有名的两艘万石神舟,也是明州船场打造。直至元丰年间,来往渐多,海路更熟,才改成密州板桥港为始发地。到了哲宗元佑二年,密州的市舶司成立。而杭州、明州的市舶司,都是在开国初年就成立了。
注2:宋元以来我国航海者对于今黄海分别称之为黄水洋、青水洋、黑水洋。大致长江口附近一带海面含沙较多,水呈黄色,称为黄水洋;北纬34°、东经122°附近一带海水较浅,水呈绿色,称为青水洋;北纬32°―36°、东经123°以东一带海水较深,水呈蓝色,称为黑水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