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给他的诏书,以及他兄弟受到弹劾的消息,应该都快要传到长安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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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暴雨,解了长安多日的暑热,也带了一丝秋天的气息。
院中的梧桐树,树叶落了满地。宣抚使行辕中的屋舍老旧,风雨卷下了不少屋瓦。风雨大作的时候,就听见窗外院中砰砰的碎裂声。
下人们正忙着清理满地的碎瓦、落叶。
吕惠卿站在台阶上,像是在看着下人们清扫,但心神早就不知游荡到了何处去。
“大人。”吕惠卿的长子吕渊走到了他的身边,“今天是升堂视事的日子,前面已经准备好了。”
吕惠卿动也没动。
战争结束了之后,朝廷很快就选派得力官员,将新收复的疆土纳入了管制之下。现在他这个宣抚使也没有了什么事情可做,衙中的大小事务都交托给了宣抚判官。隔几日一视事,不过做做样子,尽一尽本分。
吕惠卿在家甚有威严,吕渊不敢打扰,可也不敢不提醒,“大人,快要来不及了。”
吕惠卿沉默着,忽而叹了一声:“……早就来不及了。”
现在还想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离开京城之后,出外官员的命运,就取决于天子。远在千里之外,没有人为自己辩解,更无法为自己解释。命运完全掌握在在京的宰辅们手中。
吕惠卿本来认为自己有大功于国,朝廷纵不愿厚赏,也要顾忌自己手中的兵权,将自家及早调回京中。可是没想到王安石为了阻止他的女婿回京,硬是把自己做筹码,跟蔡确等人做了交换。
可结果呢,韩冈什么都不管,丢下差事就回去了。西府枢副,本来也只需要向天子负责,就是平章军国重事也管不到他的头上。
这是蔡确当年故技,他受韩绛所荐,入开封府为韩维椽属。后刘庠代韩维知府事,依故例,属官当行庭参礼。只有蔡确不肯拜:‘唐藩镇自置掾属,故有是礼。今辇毂下比肩事主,虽故事不可用。’
区区一个管勾右厢公事,都敢跟权知开封府说‘辇毂下比肩事主’,难道枢密副使还说不得吗?只要有人为他们撑腰就行。
蔡确得到了王安石和天子的看重。而韩冈,垂帘听政的皇后自然会给他撑腰。
可惜韩冈的手段,吕惠卿学不来。东施效颦的事,他也不想做。
韩冈抢了先手,硬顶着压力回了京城。自己从道理上的确也可以跟着回京,但若是他去学着来,却反而落了下乘。不仅要在朝堂中受到耻笑,上面的皇后也会看不上眼。
还不如反其道而行之,留在京兆府中。
以自己手上的兵权,朝廷终究也不敢将自己留在陕西,而作为一名刚刚攻占兴灵的主帅,朝廷也不会有脸将自己贬斥。只要有个能回京的机会,进入东府也就会顺理成章。吕惠卿在京中多年,根基也深厚,本身还是枢密使的身份,朝堂上有的是人愿意帮他说话,一个回京的机会,其实不用等待太久。
只是算错了一点,他没有算到内禅。
当新天子登基的消息传来,吕惠卿放弃了一切计划,做好了在外久任的准备。
韩冈一回京,天子便退了位。有些事稍作深思,就是让人不寒而栗。
联想起去岁冬至夜后传出来的消息,或许当时的太后,根本就不是传言中的要保次子夺位。
但这样的猜疑一点意义都没有。冬至夜立储,有皇帝皇后作保。而现在的内禅,更是所有在京的宰辅都卷了进去,包括王安石,另外还有太上皇后。
除非日后他们全都倒台,否则就没有查清真相的一天。但得利的终究是新天子,即是待其亲政,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去彻查此案,给自己找麻烦。
不过天子想要整治某人,让其无法翻身,罪名总是能找得到的……
“最近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吕惠卿神色突然严肃起来,问着身边的儿子。
“儿子断断不敢!”吕渊跪了下来,“平日都在府中读书,督促弟弟们功课,哪里敢作奸犯科。”
“算了。”吕惠卿瞥了儿子一眼,自嘲的冷笑着:“只要想找,哪条狗身上找不到虱子?”
吕惠卿正要转身回房,吕家的管家匆匆而来:“相公,相公,京中来了天使,正在府门前,要相公出去接旨。”
乍听闻,吕渊张口结舌,惊得脸色煞白。
“你看……”吕惠卿摇了摇头,反倒笑了起来,“说到就到呢!还真是一点不耽搁。”
“去请天使少待。”吕惠卿吩咐道,“等我更衣后出迎。”
吕惠卿没有儿子的惊疑不定,纵使朝廷掇拾罪名,难道还能将他新立大功的堂堂枢密使如何?不过是继续留外而已。
他还不到五旬,有的是时间去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