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了刑恕走了,游酢犹在院中,良久也不见动作。
一名士子进了院来,看见一贯苦读的游酢站着,惊讶的问道:“定夫,今天怎么不见读书?”
见及来人,游酢大喜起身,“立之,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回的京城?”
前些日子郭忠孝去河北,游酢还去送了他一程,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就今日午前。”郭忠孝道,“在河北也没待几天,便赶回来了,那边静不下心来读书。”
说着便让身后的伴当送上了一份礼物。
游酢推让了一番,方才谢过收下。
相互谦让了坐下,郭忠孝看了看桌上还没收拾的杯盏,问道:“方才是谁来了?”
“是刑和叔。”
“刑七人呢?走了吗?”
“已经走了。”游酢点点头。
“刑七还是这么匆忙。”郭忠孝笑了一下,“又来说了什么事?”
“不过是殿上的一些事。立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郭忠孝点点头,“多多少少知道一点。”
作为郭逵的儿子肯定要关心朝堂上发生的一切,不过若是事不关己,也只会泛泛的了解一点。
“可知铸币局和火器局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游酢问道,神情比方才在刑恕面前要严肃得多。
“铸币局,火器局?”郭忠孝微微一愣,很意外游酢不问国债,却问这两个小衙门。想了一想,回道:“铸币局大概不脱当年的军器监。以机械代人力,降人工,减工时。至于火器局,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兵器都还不知道呢,不过真要做出来给军中使用,也肯定是易造易修的兵器……多半是个好东西。”
“果然还是这样子。”游酢慢慢的点头,神色更加沉重。
郭忠孝的回答,与他的猜测差不多。
铸币局的规划,基本上应该还是韩冈一贯的风格,改进制造工艺,是贼人无法仿造,并设法降低大规模制造的成本,使得铸币能有更多的收益——铸大钱的好处,任谁都是知道的,而韩冈的钱源论,更是说明了只要维持信用,钱币完全可以超越材料的价值。世所共知,钱币的工艺,就是信用。
而火器局那边,则是用易造易修的新式军器取代霹雳砲,能够在野战、攻城、守城时更好的消灭敌寇。
韩冈的屡屡成果,也正是为技术发展指出了两个方向,一个是制造上降低成本,另一个是工艺上精益求精。
对于工艺的进步给现实带来的好处,在这东京城中,任谁都有过体会。而官员们应该是感受最深刻的。
实在想不明白的话,看章疏、公文时,可以摸一摸架在鼻子上的眼镜。最早的水晶眼镜全都是靠工匠们很是生疏的手艺去磨制,实际效果并不如何出色。之所以得人赞许,也只是因为好歹比没有眼镜的时候要强不少。
随着工匠人数的增加,磨制技术的提高,镜片的水平也在上升,选配的余地也大了许多。可以真正选取到配合自己视力的镜片,而不是之前的凑合着用。很多重臣的眼镜,从一开始用的时间长了便感觉头晕,到现在可以一个晚上都架在鼻梁上。而普通士人,也能用不算太高的价钱,选配到还算合用的眼镜。
精益求精的好处就在身边,大规模生产的成果就架在鼻梁上,再是近视眼也能看得见。
见游酢脸色沉郁的摸着鼻梁上的眼镜,郭忠孝有了几分明悟,轻声问道,“还是在担心?”
“的确是担心啊。”游酢轻叹,“我等无法让先生的学问发扬光大,怎么能不担心?”
韩冈代表气学一脉主张事功,有实际上的成就在,也让更多的官员认识到技术进步的好处,不至于成为阻力。
相较而言,程门道学说得再精妙,也很难吸引绝大多数官员,更不用说在广大百姓之中留下深刻的影响。
二程门下的弟子中,并不是所有人都钻在性命之学之中。就是孔门七十二弟子,也研习和用事分为两派。颜回在陋巷自得其乐,而子贡能行商致富、能游说诸国,还能为相治国。
儒学终究是治国的文章,道德性命上说得再多,也没办法压倒韩冈主持的气学。这不是用‘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就可以搪塞过去的,气学可也是从道理发轫,任何发明、发现,终究都可以通过格物致知归结为道理。除了天人之说以外,游酢找不到气学的其他破绽,也许有,但他力不能及。
郭忠孝沉默的点着头。游酢是同窗之中难得将各家学派的优劣之处看得分明的人物。尽管他的兄长曾得韩冈所荐,任官江南,而游酢本人的观点也近于气学,但郭忠孝觉得游酢并不会站到气学的那一边去——只有心存敌意才会认真去研究对手。
“方才小弟过来时,刚刚听到了一个消息。”郭忠孝过了一阵,又开口,“方才宫中遣人至韩府,以其在枢密副使任上种种功劳,官、职、勋、号,皆有擢升,甚至晋封其国公……莱国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