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太后坐在肩舆上,闭着眼睛。在光线暗淡的廊道中走了片刻,她才突然开口:“方才二哥你没有私心,很好。”
赵颢轻声道:“皇兄治国十数年,不负祖宗遗德,兵马日强,国势日盛。只为大宋计,孩儿亦愿皇兄早日康复。”
“……你能这么想就好。”高太后的声音有几分宽慰。
赵颢低下头去。是的,一切要为大宋、为赵氏着想。皇兄能康复,那当然‘最好’;若不能康复呢?
既然药王弟子保赵顼无事,那么韩冈不论在与不在寝殿旁候命,他的皇兄多半也不会有何意外。既然如此,趁势稍稍在母亲面前表现一下,在赵颢看来便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虽说赵顼的病情不一定会加重,可也并不是说就不能退位的。药医不死病,赵颢并不觉得赵顼的身体还能恢复到履行天子职责的程度。
若是韩冈当真是有回天之力,让赵顼逐渐康复,那他也就认命了。若是不能,那么世上可没有一个瘫在床上的皇帝。
关键是就要讨好母亲。赵颢很清楚自己要怎么做才能更接近皇位。
韩冈的书,赵颢读过一点。也知道力学原理中有个概念叫做重心。若是重心不稳,人都站不住脚。若是抓住了重心,一个盘子只要一根手指就能支起。这个概念其实是很有意思,按照格物致知的道理,也可以用在人事上。
当做皇帝的兄长出了意外,那么重心便落在了身为太后的母亲身上,如果能抓住这一点,自然也就找到了登上皇位的台阶。
韩冈纵然是神仙,只要他不能让赵顼恢复,那么最终能决定皇位谁属的权力,还是在太后这边。
“这时候也不便出宫了,就在娘这里住一夜。”
赵颢心头一惊,却又强自镇定:“这个……恐怕有些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夜里不方便走了,儿子在娘这里住一宿有什么关系?我倒要看看谁敢说!”
“知道了。”赵颢不再多说了。
他深知自己的母亲倔脾气上来,就是谁也劝不住。虽然住在宫中或许在外面会惹来议论,也会让福宁殿那边更加敌视,但只要顺着母亲的意,那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高太后看了低眉顺眼的儿子一眼,突地又道:“你皇兄虽然是病了,但佣哥出阁读书却不能耽搁。二哥,你看呢?”
赵颢为之愣然,却没有说不的胆子:“……娘娘说得是。”
高太后转头叫着自己的贴身内侍:“陈衍,将之前准备好的东西送去福宁殿。”
高太后给孙子的入学礼物,不过是一套笔墨纸砚,还有一本《论语》,除了因为是官造,所以十分精致外,也没有更加特别的地方。但这就是心意,让赵颢捉摸不透的心意。
虽然觉得太后的心思捉摸不透,不过雍王殿下知道怎么讨母亲的好:“孩儿其实也准备了礼物,就是不如娘娘这边的精致,现在看看就有些拿不出手了。不如娘先借孩儿两件什物,也免得佣哥儿觉得我这个叔叔不疼他。”
……………………
自家的姑姑和二叔走了,向皇后才松了一口气。回头对没有一同离开的小姑子道:“蜀国,夜也深了。就在宫里住一夜吧,我让人去安排。”
“多谢圣人。”蜀国公主起身,很知趣的要带着儿子告辞。
但赵佣拖着王益的手,不让他走。看着表兄弟俩感情这么好,向皇后叹了一声:“就让益哥儿陪陪六哥吧。”
有条不紊的安顿了小姑,又将儿子、女儿和外甥安排去了睡觉,向皇后这才摒开众人,留下了宋用臣单独说话:“宋用臣,韩冈跟你们说了什么?”
宋用臣立刻将韩冈的话一五一十的禀报上来,连一个字也不敢改动。
向皇后听到了韩冈提起了王安石,而且还是‘尽快’,顿时头脑一阵晕眩。双手用力绞着一幅青绡汗巾,神色难看得连脸上抹的宫粉都遮掩不住。
韩冈的话从不同的角度来解读,有好几种的解释。但可以肯定,绝不会是字面上的意义。
想到韩冈只在为六哥儿拖延时间的这种可能,向皇后就不寒而栗。就算寝殿内温暖如春,她也还是觉得寒意透骨。
当然,也有可能仅仅是韩冈想要推荐王安石来主导朝政,以防万一。可都到了这时候,还能报着几分侥幸的心思?
一瞬间的恍惚和惶恐之后,向皇后勉力恢复了镇定,示意宋用臣退下,然后整个人就软弱无力的靠在交椅背上。肩头上的压力沉甸甸,她甚至不知该如何扛起。
向皇后无意去找其他嫔妃商量。皇后勉强可以插手朝事,但嫔妃则不行,她们根本插不上手。而且从私心里,向皇后也不想让自己丈夫的其他女人
王安石从来都不入太后的法眼。但大宋能有如今的局面,有一半的功劳是在王安石身上。虽然王安石被安排去了金陵,可若是到了关键的时候,王安石必然是自家丈夫最为信任的臣子。并不是王珪或是韩冈能比得上的。
要让王安石复相,就是皇帝亲自发话,也不是那么容易,何况现在这样的情况?向皇后可以确定,至少。若是没能让王安石复相,反倒先得罪了当今的相公,那可就是最糟的结果了。
一名内侍在外通报了之后走了进来,一听说赵颢被留在保慈宫中,向皇后脸色更加难看。
但陈衍很快就带着太后和赵颢给赵佣的开蒙礼物来了,一时间,向皇后又变得满头雾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