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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酢并不是打算指责韩冈的人品,只是想说他的才智和城府。但看到两位同门都误会了,也不方便辩解。
“有韩冈主持,纵然张横渠仙去,但气学也是日渐昌盛,他回京之后,就算有公事耽搁,也必然能有所开创。”谢良佐岔开了话题,叹了一声:“对手日增,时不我待啊。”
杨时没有半点担心:“气学其实自顾不暇。天人之论,犹如鸿沟一般,韩玉昆跨不过、补不上。其实就是上元节宣德门外的灯山,看着光鲜炫目,实则就是竹皮薄纸糊起来的,一戳就破,一烧就着。要不是因为这一点,吕与叔如何会转投而来?
在杨时看来,别看现在气学给其他学派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不过就未来的发展来说,气学的敌人就是其本身。如果没有一个完整自洽的体系,任何一门学派都是很难传承和发扬的——尤其是在竞争者如此之多的情况下。
气学最大的问题就是自然和天人之论割裂极为严重。承认天子受命于天,这是气学圭臬《西铭》中阐述的观点,但这一点是决然不可能从张载的气之一元说中得到证明,而韩冈主张的自然之道更是让这个裂痕变得更深更大了。
“韩冈对此避而不论,可躲能躲到什么时候?这是一个大关节,避不得、让不得。要么就是天子不再受命于天,要么韩冈就得承认他的自然之道有错。”
游酢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以韩冈的心术才智,不可能坐视这样巨大的破绽不去弥补。何况张载诸多门人,也不可能就这样放着不管。
程门自号道学,眼下的第一大敌是控制了士子们晋身之阶的新学,但远期则必然是气学。韩冈用心长远,日后等他身登相位,自然会想方设法让气学成为国子监中教授学生的课本,让其成为天下的显学。
就如手上这只千里镜。韩冈一直以来对天文星象只有只言片语,最多也仅仅是提及过日月星辰乃是由气而生的宣夜说。但千里镜的出现,让人们可以细观天穹,对日月星辰能够有着更加深入的了解。
组成显微镜和千里镜的两种透镜都是他所创,而且还阐明了原理。明其理,故而才有了显微镜和千里镜。
系辞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依气学之说,透镜折射光线的原理就是形而上的道,是从世间实物中归纳出来的道理,而千里镜、显微镜,就是这个道理重新反馈到世间的结果,是形而下的器。
道和器是一体的,若只求形而上,那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空谈而已。而只注重形而下的器,不注重归纳其中的道理,那就只是个庸夫而已。
气学,或者说韩冈,一直都在主张经世济用、明体达用、学以致用,不同的词汇有着相近的含义。任何道理和学问都必须能用到实际上。秉承的是安定先生胡瑗的理念,在横渠书院,诸多弟子都要兼习经义和治事,水利、兵法、钱粮、刑名,在钻研经义之外,都要在其中选出两项来学习。
对系辞这一句话的诠释,便是气学的一个大关窍。
但程门之中,对这一释义完全无法认同。杨时道:“正如吕与叔所说,韩冈终究还是所学不正,一应建树都是旁枝末节,须知道理性命才是根本。”
“但越是浅近,越是能引人就学。显微镜和千里镜,在洛阳城的官宦子弟中都蔚然成风。”谢良佐叹道,“下里巴人,和者数千,阳春白雪,和者数十,等到‘引商刻羽,杂以流征’,那就只有三数人能和得上了。”
“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圣人之学,颜子【颜回】亦觉艰难。浅近易学的那是少正卯。”
说归这么说,但其实程门中的每一个人都能从韩冈身上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韩冈的声望,来自于一桩桩功绩的累积,他的威信,来自于一名名百姓受到的恩惠。名望越重,说话的份量也就越重,他所主张的理念,愿意去学习的人也就越多。
韩冈编写的蒙书,在关中的蒙学中已经开始推广。教人识字、明义的有三字经,数算的有算术,讲述天地万物的有自然,从头到脚全都是气学的影子。等到这些小学生们长大成人,还会有多少人能接受其他学派的观点?
新学靠着王安石的权威,成了朝廷主张的显学。就算其他各家学派,想要去考进士,都必须学习三经新义。但新学如今的地位,靠得还是新党的地位,当朝政不再由新党来掌控,新学当然也就被断根了。
而气学,上有韩冈护持,下有关中蒙学不断培养出识字,加上横渠书院中出来的士子,由于有治事之材,只要运气不差,入官之后,肯定要比只通经义和诗赋的官员更受重用。
如果要与气学一较高下,就必须尽快了。否则等气学声势大起,就会变得跟如今的新学一般,压制所有的学派。而且以气学如今深植根基的做法,一旦盘踞下来,便再难动摇。
“不用担心。”谢良佐走到游酢身边,“且不说气学如此声势,必惹得新党视其为眼中钉。就是只凭我程门一脉,日后约期辩经,也定然能拿回一场大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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