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宪已经在太原府衙门之中,韩冈坐了主位,李宪为客,而黄裳被韩冈唤来做个陪客。
诸多门客之中,黄裳算是年纪排在前列的一位,比起韩冈都要大不少,学问亦是精深,在韩冈的十几名门客中,很是得人尊重。
黄裳连年落榜,从二十不到,考到了如今的三十五六,对自己的学问几乎都要丧失了信心,所以才会受了韩冈的邀请,入了他的幕府。想走一下韩冈先立功得官,再去考进士的旧路。
“观察可知辽国已经派了使臣出来,说是要调解大宋和西夏的纷争?”一番寒暄之后,韩冈看门见山的挑起话头。
“辽国使臣?怎么个调解法?”李宪不信积年老贼能金盆洗手,“大辽尚父给出了什么章程?”
“一条是撤军,另一条是增加二十万银绢的岁币。”
李宪仰头哈哈一笑,眼中却一点笑意都没有:“好如意的算盘。”
“因为他有二十万铁骑,而且也是漫天要价,让我们落地还钱。”韩冈自问换作自己处在的耶律乙辛的位置上,多半也会这么做,“能实现一半,对耶律乙辛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李宪点点头,韩冈说的没错,“不论应允了哪一条,都能让耶律乙辛坐稳他的位置。”
“可惜这两条,不论哪一条天子都不可能答应。倒是第三条可以给大辽尚父一个面子。”
“还有第三条?!”李宪惊讶的问道。
“耶律乙辛想要种痘法,这倒是小事,给他也无妨……反正想偷学也不难,还不如大方点。”韩冈哈哈笑道,“承蒙大辽尚父看得起我那点江湖小术,韩冈受宠若惊啊。”
陪客的黄裳摇着扇子笑道:“当是体会到龙图的发明一向管用的缘故。”
韩冈和李宪纵声大笑,辽国天子都从飞船掉下来了,韩冈的发明有多有用,耶律乙辛自然是深有体会。
一番谈笑,外面的云板已经敲起了初更的点。韩冈听到钟点,就吩咐下人去准备酒饭。
李宪却起身,“时辰已晚,不敢再叨扰经略。今日先行返家,明日复来衙中听候经略吩咐。”
李宪既然这么说,韩冈便没有出言挽留:“观察领军在外多日,家中定然想念。既如此,就不耽搁观察了。”
李宪虽然是宦官,也是有家室的,有妻有子。其妻姓王,之前还得了诰命。其子出身寒微,也是有荫补在身。现在就住在太原城中,离州衙并不远。
内侍的官阶,升到从八品的内东头供奉官就到顶了,再往上就要转为武职。转为武职后的宦官,都会出宫置办家业,自然少不了要娶个浑家,来管理家中大小事务。也有的大貂珰,出于某种补偿心理,甚至一个妾接一个妾的买回家。
据韩冈所知,王中正家里的姬妾就有七八人,据说只有一个浑家的李宪,算是洁身自好的那一类。
李宪谢过了韩冈的关心,然后起身告辞出门,回家探视。
待到李宪走后,黄裳拧起眉头:“此阉竖好生无礼!”
韩冈对此付之一笑:“走马承受总不方便与监察的目标坐在一起谈笑,我留饭也只是尽人情而已,原也不指望他能留下来吃。他失礼不失礼无所谓,只要我这边不失礼就行了。”
宦官出外,身上少不了有监察当地官员的差事。在外的兼职走马和一路帅臣走得太近,天子肯定是不愿意看到的。李宪刻意保持距离,其实也不足为奇。
李宪谢绝了酒宴,告辞离开,韩冈也算是松了口气。他可没多少空闲吃喝玩乐,在酒宴上耽搁的时间,可是都要用减少睡眠来补回。随便吃了点东西填饱肚子,便又埋首于公案文牍之中。
河东如今北面有辽人虎视眈眈,西面还有没有结束的伐夏之役,东面又有在必要时援助河北的义务,军务上千头万绪是不消说的。同时在政务上,由于太原府是河东的核心,辖下九县二监,其繁忙也是必然。
在五代时,太原——或者叫晋阳——曾经是与汴梁平起平坐的天下重镇。五朝中有三朝出自太原,而大宋立国后,对十国的统一战争,抵抗到最后的北汉,也是盘踞在太原。
当宋太宗终于灭亡北汉之后,对北汉都城的处理,就是干脆了当的毁弃了千百年来不断翻修的晋阳城。纵火将周围四十里,城门二十四座,以汾水为内河,城外套城,城中有城,为旧唐北都的雄城烧毁,又掘汾河放水彻底毁去根基,并在行政编制上把太原府降格为并州,撤销太原县,将榆次县改为州治,之后又移至唐明监。
同时赵光义还把平定县、乐平县分割出去,设立平定军,将太原东部的井陉这条战略通道隔离出来。失去了东部险隘娘子关,若再有人想凭借太原作乱,必须先收服平级的平定军。否则河北军可以轻易通过井陉天险,直接杀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