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问有几人会去告四等户、五等户隐瞒财产?告一次还不一定能拿回一两贯的奖励。全是盯着一等户、二等户来,甚至胆子大的,盯着形势户和官户。
这是动摇官绅们的根基,将他们变成众矢之的。地方上的反弹,可想而知。现在反对手实法的第一条,就是败坏地方风气,儒家重教化,败坏风气的罪名吕惠卿压不住;第二就是借助民田买卖频繁,不易计算来做理由。软硬兼施,抵制吕惠卿的手实法。
前天在崇政殿上,韩冈就发现吕惠卿太过于沉默了,这个他一向喜欢统掌大权的性子完全不合。
想必他也是感觉到了身上越来越重的压力吧?
在有王安石的时候,一切压力都由王安石这根顶梁柱承担了,他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一摊事就够了,不用担负起多少抵御外敌的任务。当王安石离去后,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不再有,推行新法的一切压力和后果都要自己担负,吕惠卿就明显的压不住阵脚了。
人总是高估自己的作用,而忽视他人的功绩。在吕惠卿开始推行手实法之前,有没有考虑过自己能不能担负得起王安石的角色?有没有考虑过,王安石能将新法坚持到底,到底消耗多少政治资本?韩冈估计他多半是没有,不然也不会兴冲冲的推行手实法。
如果吕惠卿能放弃自己的那一份雄心壮志,做到萧规曹随,维护王安石留下的法度,最多也只是稍作休整,那么在便民贷、免役法、市易法的阻力都给铲除了的现在,他会做得十分轻松愉快,升任宰相也是指日可待。
可惜的是吕惠卿的心气太高了。也许是他想证明自己的能力,但选择的手段完完全全的错了。眼下手实法一旦失败,作为主持者的吕惠卿。在政事堂中,也坐不了多久了。
韩冈暗叹,这么一个聪明绝顶的人物,只因身在局中,就变得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眼下对手的反扑可以说是十分激烈,从章惇身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像他这样的高官会不得不离京就郡,从来不是经济原因,而只会是政治原因。
“吕吉甫有说要来吗?”韩冈问道。
“兔死狐悲,如何会不来?”章惇叹了一声,“昨天已经派人来说过了,从崇政殿出来后就会到,如今京城中也没几人能要他相送了。”
韩冈一瞥眼,捕捉到了章惇眉宇间浓浓的忧色。
的确是没几人了。当年跟随王安石起家的新党成员还剩多少?
贬斥的贬斥,叛离的叛离,现在还在朝堂上的那些人,基本上都是新党大兴之后,依附过来的投机者。
如蔡确之辈,他们对新法的认同,永远也不可能比得上吕惠卿、章惇这般坚定。这一干盘踞在台上的朝臣们,只要天子还偏向新法,他们就会坚持新法,同时借用新法的名义打压政敌,来维护自己的权力。可要是天子开始厌弃新法呢,又有多少会坚持到底,毫不动摇?
在外界看来,他们的确是新党,可在章惇和吕惠卿眼中,要说他们是新党?那就是笑话了。
韩冈为眼下新党的处境感到遗憾,这可以说是典型的劣币驱逐良币,真正有心于国的逐渐被压制、驱逐,而投机者却趁势而起,占据了越来越重要的地位。
章惇却突然振奋起来:“凡事必有波折,潮起潮涨也是自然之道。眼下虽有颓势,并不代表日后不能卷土重来。愚兄试问玉昆,到了眼下这一步,新法可废否?”
“……当然不可能!只要天子在一日,这新法就会留一日。”
韩冈的话有几分悖逆了,章惇瞥了韩冈一眼,就听他继续说道:“推行新法,虽是家岳、吕吉甫和子厚兄并力施为,但更是天子一意坚持下来的结果。如今天下的大好局势,都是因新法而来。换作是仁宗、英宗之时,哪里可能会想着一边抵御契丹,一边出兵攻打西夏?”
章惇点头:“恐怕只要契丹一表现出支持西夏的想法,朝堂上的宰辅们都会立刻心惊胆战的派出使臣,送钱送绢,说上满口的好话,将雄心壮志就此打住。”
“就是几年前的情况也是如此,幸好将新法坚持下来了。”韩冈说道。
“所以说,眼下离开就离开吧,相公不也是有过一落一起吗?只要新法能够坚持下去,不出意外的话,两年后的战事,就能收回兴灵故地。接下里就是更为重要的燕云,那时候才是大丈夫的用武之地,试问眼下朝堂上的那群蝇营狗苟之辈,又有哪个能担得起这份重担?”章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韩冈,“舍我其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