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见识论,素心和云娘是远远不如在京城中长大的周南,不过周南也只是在琴棋书画和器乐歌舞上有所擅长,作诗作词能跟一家之主一较高下。说到学识,周南不敢与宰相家的女儿相比,相信了七八分。
拿着丈夫的著作,王旖就手翻着。她在这本书里面看到的是一个庞大的学术体系,涉及到天地自然的方方面面,笔记十卷,只是露在外面的引子,实际蕴含的内容并不是区区十数万字能够囊括。
甚至连冰山一角都算不上,冰山露出水面的还能有十分之一,而韩冈摆出来的只有百分之一——就在《浮力追源》中,韩冈通过水和冰密度的比较,明确的阐述了冰浮在水中的原因,甚至浮出水面的比例。这两年越来越多的人知道看到水面上的浮冰,水底下暗藏的流冰九倍于水上部分。
将本心层层遮掩,就如一道千门万户的迷宫,在里面走起来移步换景,永远只能看到一部分,而不见全貌,就是最后看起来是揭开谜底了,但在没人注意的地方,却是还有几处伏笔潜藏,这才符合她丈夫的为人和性格。
就如轨道。
轨道先使用在码头上,但铁矿的矿山中才是轨道用得最多的地方。天下各大矿山,逐渐推广了轨道的使用,也培养出了一批合格的匠师,为方城山的轨道做好了准备。而方城山的轨道,听说生铁的用量动辄以万斤计,若是没有之前韩冈推动钢铁产量的发展,根本就造不出来。
现在方城山轨道成功投入使用,当河北轨道提上台面之后,国中对钢铁的需求又会上一个台阶,那一座座高炉,就又有了派上大用的地方。
自家夫君做的每一件事,光是拿到台面上的,已经是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但再往下发展,却能发现下面还藏着更多也更让人惊讶的东西。
王旖和周南沉默的翻着书,就听得院中扑通一声,韩家的老五在追着皮球的时候一脚踢空,仰天栽倒。
王旖和周南就在旁边看着儿子跌倒了,并不去扶,倒是三哥四哥跑了过去要搀扶。而五哥儿不哭不闹,更不要人扶,一骨碌就爬将起来,跑到他乳母那里摊开小手。乳母忙掏出一粒半透明的冰糖来,看着眼前一只脏脏的小手,就直接给五哥儿塞进嘴里。
“官人说话也促狭。”看到了这一幕,王旖一下笑了,也是韩冈的要求,家里的几个儿子除了刚学走路的时候,跌倒了要扶一把,大一点之后都让他们自己爬起来,哭得再凶都不理会,最多拿块糖来逗着站起来,“记得早前还说呢。教训小孩子,就跟训猫训狗一样,做得对了该夸就夸,该奖就奖,几次下来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周南也扑哧笑起来,“当初就是二哥儿最聪明,那时候故意往平地上栽跟头,骗了多少吃的。”
“其实道理是不错。”王旖嘴角翘起微笑着,视线追逐着又开始玩闹的儿子们,“你越是一惊一乍,小孩子哭得就越凶,你不去理会了,反而自己就爬起来了。”
“姐姐说的正是。”周南点着头。正说着,就看到老三也摔倒了,同样是自己爬起来,同样是跑到乳母那里伸手要糖,拿到后就往嘴里塞。
王旖连忙叫着:“三哥儿,糖不能多吃,牙齿坏了可没法儿治。”
周南失声笑道:“真该去问问素心,家里的冰糖还剩多少斤了,不知还够不够他们讨的。”
“上个月从交州送到的有三十斤冰糖,两百斤白糖,三百斤红糖,还有各色蜜饯五百五十斤。到手我就让素心安排人各送两斤蜜饯去给东偏院的那十几位,在北面的方、李二位,也派人送去了,等到过年还要给。至于年礼,走外院的帐,到时候还要跟官人商量。”
韩家内院之中是王旖总掌,几名妾室各管一摊,周南现在养胎,家中事袖手不理,也不多谈此事。转问道:“听说襄州的铺子里面也有白糖和冰糖卖了。”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当真有卖也是好事。”王旖道,“官人昨儿也说了,派去交州的人都很用心,今年就有交州米在杭州上市了,等到白糖也一并上市,交州就能安定下来了……自家能不能赚到钱倒是小事,开辟了一个产业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官人真是越来越大方了,孔方兄都不放在眼里。”周南虽然是开玩笑,言语间却满是骄傲。
“有了出产,就有了税赋。有了税赋,也就能让禁军在当地驻泊、就食。那一片。公私两便那就更好了。”
不是视钱财如粪土,家里的浑家孩子饿得发慌,还能弹琴唱歌的自命清高,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们的丈夫从来都是为边地开辟一项产业,拉着多少家一起进来,让刚刚攻占的新土由此安稳,而他作为开创者,就只在其中占上一小份而已。
说道视钱财如等闲,这个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