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的背影映在韩冈的眼中,在唇角边得到了一丝欣慰的笑容,看来他的这位友人已经明白了过来。有了章惇的支持,京城中的新党成员,就不再只能听着吕惠卿的命令,而是有了更为恰当的选择。
吕惠卿心中焦躁无比,邓绾该出来说话了,但御史中丞所在的方向却是没有任何声音传来。
出来的是蔡确,“陛下,此案事关重大,确当根究。”
吕惠卿的心冷了下去,现在他都只能盼着吴充出来。
吴充他当然也要阻止王安石上京,只是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若说追究下去,王安石肯定是要进京了。若说不追究王旁涉案,他前面的话还摆在那里,站在近殿门出的那个灌园xiao儿,可正等他反口呢。
韩冈冷眼看着殿上的一团1uan象,差点忍不住要大笑出声,实在是太可笑了。王安石还没回来,就让殿上1uan成了受了惊的猴山一般,要是当真回来了,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都是韩冈的一句话造成的。王安石能不能上京,韩冈不敢保证。但他直接掀桌的行为,却能让殿上的所有人无法应对。从今天开始,朝堂上的政争就可以歇一歇了。而且有一件事,所有人应该都明白,外任的臣子是可以上书自请入京诣阙的。
殿中的臣子各自上台表演,可就是天子的态度耐人寻味。
不论臣子们在说什么,赵顼都是一言不,始终不肯给个回音。一直到了退朝的时候,他都没有为今日殿上的争辩做出评判。
净鞭响起,内侍尖着嗓门唤着退朝,但韩绛却没有动。本应领着群臣恭送天子的相,直截了当对天子道:“陛下,臣有一事需奏禀,今日请留对。”
一直以来在政事堂中存在感稀薄的韩绛,被冯京和吕惠卿bi得成了泥胎塑像的韩绛,竟然在这个时候开口,连韩冈都愣住了。
“准!”赵顼开了金口,只吐出了一个字。但这个字却如黄钟大吕,在每一位臣子的心中掀起惊涛骇1ang。
韩绛再怎么势力单薄,他都是宰相!说话的份量,怎么都不会太轻。尤其他现在自请留对,绝不会是为了说些家常话!
天子在议事后留臣子下来很是常见,王安石甚至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每次议事之后都能被天子留下来说话。但臣子自请留对不同,自丁谓之后,很少有人这么做了。
丁谓是真宗末年的权相。其人把持朝政,铲除异己,甚至陷害曾经举荐过自己的寇准,世人目之为jian相,却无人能奈何得了。但就是这名机敏多智,jian狡过人的宰相,却被人给用计谋害了。与丁谓同时为相的王曾,以过继儿子为借口,征得了丁谓的同意,自请留对。趁此良机与不满丁谓已久的章献刘太后联合起来,将其赶出了京城,贬去了琼州。
王曾若不能自请留对,章献太后刘娥就不能知道政事堂中哪位是丁谓的反对者,投鼠忌器下,也不能下手对付丁谓。而当王曾主动留了下来,两人便是一拍即合,让丁谓败得不明不白。
自此之后,重臣自请留对就少不了会有构陷同列的嫌疑,成为了朝堂上的一大忌讳。沉默已久的韩绛选在今天自请留对,让许多人心中都腾起不好的预感。
韩冈望着吕惠卿和吴充煞白的脸,在猜测韩绛用心的同时,也不免暗暗一笑,恐怕外面没人能想到,这两位还有心灵相通的时候。
出宫后,韩冈回了军器监处理日常事务。等到下午,看看时候差不多了,就派人去与章惇联络。既然章惇已经表明了支持王安石回京的态度,就有必要跟他通个气。不论王安石能不能回京,章惇今天的表态,已经证明了他并没有彻底的站在吕惠卿的一方,而是依然拥护王安石。
只是等到韩冈回到家中,派去找章惇的家人才回来对他说:“章学士刚刚回家,就被招入了宫中去了。”
正在旁边帮着韩冈更衣的王旖,惊讶的停了手:“今天出了何事,要锁院了?!”
又不是逢年过节,翰林学士连夜入宫,除了封锁学士院,为天子撰写重要的诏书,也不会有别的事了。就算是妇道人家的王旖,也有这个见识。
韩冈一拍桌:“是韩绛!韩绛果然荐了岳父。”
“官人?”韩冈没头没脑的话,让王旖听得一头雾水。
“韩子华今日自请留对,当是为了推岳父复相。”韩冈说着,猛然间哈哈大笑起来,他本来只求震慑一干政敌,顺便引动天子重新启用王安石的心思。哪里想到竟引来了韩绛的动作,让局势一下激变。这一个结果,却比他设想得还要有意思,“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这下老虎要回山了,看看又有那只猴子还能跳得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