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冈打算打造铁船的消息已经在京中传播开,但军器监中的官吏都知道,至少在过年前,这位新上任的判军器监并没有动静,想来到了年后,肯定就要调集人马开工了。
“要造铁船,第一个就是要有上等好铁,必须要坚韧,易于弯折打造,能受风浪冲击。这是摆在头里的第一件事,所以本官想要问一下,炉作和金作能不能提供合适的铁件。”
坐在这里的四位都是真正专家,韩冈要想打造铁船,第一步就要听取他们的意见。
说句实在话,官员中不学无术的有之,只知道吟诗作对的有之,但的的确确也有许多出类拔萃的人才,而更多的官员,尤其是参与实务的底层官僚,对于手上的工作熟悉和精通程度都远远超乎后人的想象。道理也很简单,若尽是些无用之辈,如何治理一个偌大的国家?
大炉作的作头臧樟,就是这样的专家。他已经有六十岁了,在军器监五十一作中,名望不低,在四人中也最敢说话:“若说好铁,那就不能用石炭炼的北铁了。北方冶铁用石炭,南方用木炭,而蜀中用竹炭。石炭炼出的铁性多脆,南方和蜀中的铁便坚实许多。现在监中用铁,多从徐州来,斩马刀若是换作河北铁,斩不了几人就会坏了。也就铁鞭、马镫可用北铁。如果要造铁船,肯定要用徐州铁。”
军器监多用徐州铁的事,韩冈知道。铁矿石一般在矿场直接冶炼,矿石锻炼成铁后,再将生铁锭送入京中。徐州的利国监,有三十六冶,从事冶炼的工匠总数多达四五千人,而矿户更是有数万之多,乃是北方铁业的重镇。但徐州此时并没有发现煤矿,所以只能靠着木炭来冶炼。
不过用煤炭就炼不出好铁,韩冈就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了。
好罢,其实韩冈对于钢铁工业的认识,仅仅局限于高炉炼铁,平炉炼钢,炉渣可以废物利用,这些教科书中出现过的常识。仅此而已,对个中技术完全是一窍不通。高炉、平炉的模样都记不太清了。
对了,炼铁的原料是铁矿石和石灰石还有焦炭,这也是教科书中插图的功劳。另外他还知道,焦炭是煤炭干馏后的产品,副产品则是煤焦油和煤气。至于其他,真的是一头雾水了。只能靠着这个时代已经出现的技术和专家。
“是不是石炭的产地不合适?”韩冈问道。
“并不是北方水土不合。论铁性,契丹镔铁为最上。下官记得不知庆历还是皇佑年间,也就是仁宗皇帝还在位的时候,北使贺正旦的礼物中就有镔铁。”小炉作的作头谭运答道:“只是五行金木水火土,要锻铁炼铁,五行都不能缺。可石炭炼出的生铁,却是五行缺木,故而少了韧性。”
韩冈暗暗的摇了摇头。这个理由肯定有问题。他当年述说医治骨折伤时,就拿着五行之说作为论据,如今都已经被写入了太医局的医书。想不到眼下,炼铁的事上也跟五行掺合上了。
小金作作头紧跟着:“若说石炭,如今北方人家家中,绝不下于柴薪的使用。下官记得关中用得也很多,就如延州【延安】,寻常人家几乎都不用柴草了。”
韩冈对延州记忆犹新,当年他可是被王安石和韩绛逼着去了那里。对延州堪比后世的空气质量更是记忆深刻:“沙堆套里三条路,石炭烟中两座城。延州人的确都是用着石炭。”
“开封也是一样。”谭运接口道:“开封用得起木炭的尽为富贵之门,宫里更是多用不生烟的贡炭。不过寻常人家用的就都是怀州【今河南沁阳、焦作】九鼎渡运来的石炭了,就是因为便宜啊!”
九鼎渡是开封附近最大的一个煤炭交易和转运场所,河东【山西】的煤炭开采出来之后,穿过太行陉运抵怀州,再从九鼎渡由汴河水运进京城。
“如今河东、河北的多少富户都靠着石炭营生……”臧樟转头对着一直没有做声的大金作作头李泉,“李小乙,现在管着河南第九石炭场的,就是你的内弟吧?”
李泉点了点头,简短的回了一个字:“是。”
这两位说的河南,不是黄河之南的河南,而是汴河之南的河南。在开封城外,沿着汴河和五丈河,有河南第一到第十石炭场,河北第一至第十石炭场,还有京西、丰济等石炭场。
这些石炭场中,煤炭堆成了山,每天京城百万军民消耗的煤炭多达数十万斤,全都是从石炭场运进京城。住在城西的韩冈只要出门离了坊门,如今天天都能见到运煤进京的雪橇车,在汴水河道长长的拖出了一串。
不过今天讨论的可是铁,而不是石炭。话已经说偏了,韩冈将话题拉了回来,“”
“如果换成铸造如何?”“明道年间,宝相禅院铸铁佛,千手千眼。那可是一次铸成,手、眼无一缺失。就是李小乙他老子亲自监造的。”
“不行。”韩冈立刻摇头,“那样的铁船只能在水上漂的玩具。真正的船只,都从龙骨、船肋再到外壳,都是分部组合而成。不过龙骨和船肋,可以试试铸造,最好能用上钢而不是铁。”
“这可就难了。”臧樟皱着斑白的双眉,“如今的钢多出于磁州——团钢,也叫灌钢。用来打造斩马刀的就是磁州钢。可即便是斩马刀也不能都用钢来打造,千百钢刀倒也罢了,可一年就是二十万柄,完全用不起!只能在夹在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