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天子有意让司马君实提举二股河工役,不知吕公著是怎么说的?”
王雱笑容终于收敛了起来。
黄河自仁宗庆历四年后,多次决口,下游一段分出东流、北流分别入海,故而被称为二股河。到了熙宁元年,黄河再次决堤,天子赵顼有意将北流填塞,导水东流。司马光此前受命视察二股河情,回来后也发了不少议论,所以天子让其担任‘都大提举修二股工役’,自然是顺理成章。
但御史中丞吕公著却说,‘朝廷遣光相视董役,非所以褒崇近职、待遇儒臣也。’——让司马光去主持工役,这不是对待近职儒臣的道理。以吕公著的说法,儒臣有说话的权力,没有做实事的义务。
韩冈似乎是在抱怨,只是王雱口中绝不输人:“玉昆若是能为近职儒臣,即可远离此等繁事俗务。如今晋升府界提点,岂不是离着司马十二当年的职位更近了一步?”
韩冈哈哈一笑,“玩笑而已,元泽不必当真。”
“能者多劳。”王雱说着好听话,“现在也只有玉昆你能安抚下河北流民。”
“谬赞了,小弟可不敢当。”韩冈拱手一礼,并不当真。
王雱则定了定神,问韩冈道,“玉昆,不知现今白马县中的流民人数究竟有多少?”
“流民人数我这边不是天天上报吗?其中可没掺一点假。”韩冈说道,“到昨日,是六万四千四百余口。现在估计快要到六万八了。流民超过十万之前,小弟之前的准备尚能支撑。但若是过了十万,以白马一县之力,就无能为力了。”他神色转而变得严肃起来:“时间不多,所以小弟准备在七八天之内,将府界提点一职接手过来。”
………………
第二天清早,韩冈换了朝服,进宫参加朝会。不过他参加的并非每隔五日的百官大起居,只是由普通朝官日赴的常朝而已,天子并不露面,仅由宰相押班。对着空无一人的御榻行过礼,各自散去。
但韩冈没有离开,他已经得到通知,今天可以越次上殿。与其他同样等候入觐的朝官一起,守在阁门内,等着内殿重臣议事结束。
但等许久,不见宫中有传。一直等到快中午的时候,才有人来找他,不过并不是天子遣来的班直,而是王雱。
“出了什么事?”韩冈看着王雱的脸色不对,从阁门中出来后就立刻问着。
王雱双眉紧锁:“有人昨夜上书弹劾,今天天子就拿着那份弹章来质问家严。说方今大旱,民情忧惶,十九惧死,逃移南北。并说外敌轻肆,敢侮君国,皆由中外之臣,辅佐陛下不以道……”
这等口水弹章过去从来不少,韩冈惊讶于王雱的紧张,“上书是为谁人。韩稚圭?富彦国?还是文宽夫?”
王雱发狠道:“是监安上门的郑侠!他在奏章中还说白马县流民几近十万,为玉昆你承宰相之命而阻之,不得抵京以沐皇恩。”
韩冈听着倒没生气。御史们道听途说的事多了,文臣只凭谣传就写奏章的事也多,一个监门官说白马县流民如何如何,根本不算什么特别。但有一件事却让人很奇怪:“区区一介监门官,选人而已,他怎么将奏章直接递到天子案头上的?”
除了天子的特别要求,否则就算是朝官的奏章,也都是得由中书或是枢密院中转,更别说是选人这等偏鄙小官。若非有此定规,崇政殿早就给雪片般飞来的奏章给埋起来了。所以韩冈有点纳闷,郑侠的奏章是怎么给赵顼看到的,还是有黑手在后面。
“是马递!”韩冈闻声看过去,吕惠卿竟然也沉着脸走过来。
大宋皇宫在消息方面就是如同一座四面开洞的破房子,王安石还在殿上受着天子质问,而吕惠卿就已经打探到了消息:“郑侠日前上书中书无果,他便将奏章伪作边地急报,通过马递,从通进银台司直接发进了宫中。”
“就算如此,也不至于让天子深责,一个小小的监门官,他说的话又怎么让天子相信。”韩冈沉吟了一下,“安上门是南门,仲元上次回来还说,蔡河边的流民不过两千,现在应该已经在安置了吧?”
吕惠卿叹了一口气,“不仅仅是奏章,还有一幅流民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