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很了不起了……”章楶叹为观止。对比之前的,现在的进步显而易见。也许就在几年后,难产不再是困扰天下产妇的灾劫了。
他转身向韩冈拱手做了一揖,“枢密的功德,可昭日月。日后剖腹产术润泽苍生、德被天下,皆是枢密的功劳。”
“愧不敢当,乃是众人之力。”韩冈笑着,等待下文。
“不过……”章楶一如所料,还是加了个转折,“不过蛮夷虽类禽兽,但毕竟还是人,外形、骨骼改变不了。如今解剖的仅仅是尸体,但日后未必不会变成活人。”
“自然不会。”韩冈肃容道:“只会是蛮夷尸骸。活人解剖……韩冈还不至于那般丧心病狂。杀人而后救人,此非正人所为。当年我放弃了人痘法,如今更不会用活人来验证。”
“枢密仁心,章楶明白了。”章楶点点头。
医院的大门处,二十几匹马已经准备就绪,从鞍鞯到包裹都扎得整整齐齐。
章楶知道,韩冈今天带他来医院的目的,是交代一声,希望他这位新任的代州知州能够接手医院的管理和扶持工作。因为韩冈要回京了。
“枢密这就要走?”
“嗯,马上就走。没必要多耽搁。”
“不要紧吗?”
“我之前不是说过?不妨事的……因为我是制置使,不是漕、帅、法、仓等衙门,并非常设。”
制置使与宣抚使一样,都不是经制官,并非常设,是奉天子命,节制三军,事发而起,事罢而归。没有常驻地方的道理。
如果排除掉职权范围,与宣抚使、制置使性质类似的职位,其实就是与那些带着体量、体问的名号,而奉旨出京巡视地方的差遣。除了要按时回报地方舆情,同时汇报行动路线,任务完成便可回京,并不需要得到朝廷的特别同意。
从理论上说,韩冈,还有吕惠卿,在战争已经结束,短期内不会重燃战火的情况下,完全可以禀报一声便直接回朝,无须政事堂、枢密院的回复。
当然,也仅仅是理论上。
在过去,宣抚也好、制置也好,奉旨领军在外的帅臣,要么是成功了被召回京师,要么是失败了被赶到外地,其实是没有先例的。
韩冈现在也是冒着很大的风险,但他并不在意。
走到正门处,屈指弹了弹坐骑已经老旧磨损能到底色的马鞍,韩冈笑道:“能这么做也就现在了。过了三十岁,再这般光了膀子硬上可就太不成体统了。”
章楶默然,一个为了韩冈的年纪,另一个虽然他觉得韩冈日后照样会如此激烈行事,可终究还是没说出来。
打量了一下马队旁的随从,章楶皱起眉头。只有高高矮矮十几人,纵然要避嫌,也不该只带十几个帮手走。
“人是不是少了点。”他问道。
“带上一班元随就够了,多了也麻烦。免得有人乱说话。”
韩冈没有得到朝廷的准许便启程回京,兵谏或叛乱的谣言避免不了的会出现。
他之前先派回了京营禁军,再将河东军分屯各方,又让麟府军对外打了一仗,虽说都有另外的原因,可这样一来也避免了谣言的产生。即便有了谣言,辩驳起来也容易。
不知道王安石对此怎么想,现在韩冈也不想知道。他径直上京,将会把王安石和他自己逼上悬崖,也没什么好多想的。
安排好河东的一切,接着便是启程回京中。不论京城内、朝堂上到底怎么翻腾,韩冈的步调一直都是掌握在他自己的手中。
跨上马背,向章楶拱手一礼,韩冈提气作声:“启程,回京。”
目送韩冈就这么在没有几人知晓的情况下毫不犹豫的离开,章楶衷心感叹,当真是洒脱到了极点。
两日至太原。六日下泽州。
七天后,韩冈一行已经抵达黄河岸边。
行程虽快,却快不过报信的信使,也快不过京城那边的反应。
“韩枢密,请留步。”
正要寻找渡船,一名官员气喘吁吁的从道旁的凉亭赶来,一把扯出了韩冈坐骑的缰绳。
来人并不是王旁,来王安石还算了解自己,不做无用功。而且韩冈还认识他,是故相曾公亮之侄,新党干将曾孝宽的堂弟曾孝蕴。
韩冈高踞马上,并没有下马的打算:“不知处善阻我去路,所为何事?”
“特来阻枢密犯下大过!”曾孝蕴抬头抗声:“敢问枢密,今日领一众锐士上京,可有御札手诏?可有堂宣、省札?不才,奉韩、蔡、张、曾诸宰辅之命,特来问上一问。”
“我乃皇宋枢密副使,奉钦命制置河东,圣旨早备、节钺亦全,去来须禀明的只有天子和皇后,何预他宰辅?”韩冈不屑一顾,就在马上俯下身:“我倒要,究竟是谁,敢于隔绝中外?!”
虽未提气作声,韩冈的话中有着腾腾杀气,双眼漫不经意的瞥了一下扯住缰绳的手,曾孝蕴一哆嗦,连忙将手放开,惨白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
直起腰,韩冈对他再不理会,举起马鞭一指前方的渡口:“过河!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