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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但大宋帝国地位最高的大臣犹未安歇。
幽幽的烛火透过透明的玻璃灯罩,将书桌前的身影投射在对面的书架上。
平章军国重事的王安石并不是为了国事而夜不能寐,他正坐在桌前,低头紧盯着摆在桌上的一封书信。
‘乱命不诤,流言不禁,上不谏君,下不安民。敢问平章,平得何章?’
除此之外再无他言。
区区六句二十四字,王安石却差点气得七窍生烟。
不过是皇帝的昏话,明明还没有诏令,已经被他们给堵在了宫中,在外也只是风传而已,这又跟两府有什么干系。
台谏的成员们跳出来倒也罢了,他们本就有风闻奏事之权,可韩冈已是枢密副使,性当重,行须稳,哪里能听见风就是雨?这岂不是轻佻?!
但怒气稍歇,停下来时,他却又体会到了几分韩冈的心思。
韩冈在前线,直面北虏。手握十万甲兵,位虽高,权虽重,但也意味着他也把十万人的性命承托在了肩上。一言之误,就是数以千百计的将校士卒断送性命。他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最怕的,就是后方生乱了。
所以才会听到了谣言,便忍不住立刻写信来相责吧?
既然如此,还是帮一帮吧。
“纵然是天子之意,但毕竟是乱命。不出宫闱,传到外面也不过是谣言而已,京城中哪一天也不会少,平章为何要下令禁言?当会欲盖弥彰啊。”
次日的重臣共议,面对王安石的提议,曾布立刻表示反对,而其他人也同样觉得并不合适。
“介甫,一动不如一静。”韩绛也劝道。
王安石摇了摇头:“非为京城,而是为北面。”
“河北?……”韩绛问道,“河东!难道是韩玉昆那边说了什么?”
“‘乱命不诤,流言不禁,上不谏君,下不安民。敢问平章,平得何章?’”王安石微微苦笑:“这是我那女婿昨日送来的信上写的。”
韩绛笑了起来:“韩玉昆气急败坏的时候倒是少见。他该不会本有心攻打大同,现在却不敢下手了吧?”
“是玉昆送来的?”章惇的神色郑重得反常,不像其他人,为王安石和韩冈翁婿之争都不禁觉得好笑。
“子厚,有何处不妥?”王安石正不自在,连忙岔开来问道。
章惇重重地一捶交椅扶手,“这是旁观者清啊!”
韩绛几人尚是懵然,但蔡确随即却变了脸色:“子厚,你的意思是韩玉昆说的是福宁殿那边!”
众人颜色大变,蔡确一言捅破,他们哪里还能想不透!
复幽云者王。
这当真是赵顼的本心吗?
所有宰辅没一个是这么认为,只是猜不透,同时觉得太会添乱。
现在韩冈的话又给了他们一个猜测,而且很有可能就是事实。
皇帝这是在试探。
试探这段时间以来,他所听到的奏报到底有无谎言存在。
所以在厅中的宰辅们都变了脸。
他们这段时间,糊弄皇帝都成了习惯。
天子没有糊涂,这肯定是在试探!
蔡确长叹了一口气,起身亲自去取了一份奏章来:“这是吕吉甫昨日送来的奏章。也是说了天子的那句话,本来蔡确还笑他想做一回风闻奏事的御史,补上这段功课,现在倒是明白了。”
厅中变得更静了。
好几个都在想,正在外面的枢使,一个两个都是狐狸。
‘东府这事情办的!’
章惇恨得直磨牙。要不是自己分心兵事上,肯定能破的。
张璪只是文采好。韩绛是世家子弟,不查细谨,极疏阔的性子,否则当年也不会给一个蕃官所欺。平章王安石更是撞破南山也不回头的性格,哪里会考虑到许多。
但这蔡确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应该得出来的!
蔡确若是知道章惇所想,只会大喊误会,他当真没想到。
也是在京的几位宰辅都习惯了在皇帝面前说谎,欺君成了必须完成的任务,没有心理负担,也不会有什么后果,可以打着为天子的身体着想的名义,毫不犹豫的用谎言堆砌起面对皇帝时的言辞。
一旦成了日常,也就少了对细节方面的注重。他们会注意防止前言后语的自相矛盾,却不禁都忘了该去将细节雕琢得更加完美无暇。
相反的,远在外路的吕惠卿和韩冈,他们还没有将欺君的之行视若平常,都很注意不在小事上露出破绽。甚至写来的奏章和书信,都只是在隐晦的提醒,而没有明白的说出来。
现在就要弥补,可千万要赶上。
章惇心急如焚。
但宰辅们所不知道,就在他们议论的同时,宋用臣正在福宁殿中当值,汇报着各项送抵赵顼御览的奏报。
赵顼没有多听宋用臣的报告,眨着眼睛,让杨戬做着翻译:“复……幽……诏……”
他尽量用着简略的说法,不过还是很容易听明白。
宋用臣连忙从堆桌上的章疏和诏令中翻找出一份来,这是一份留档的副本,是向天下通报的诏书:“官家,已经草诏颁下了,政府那边也通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