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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官近青云与天通(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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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门时正好听见坐在角落里的几名吏员装束的酒客,议论着司马光到底会不会奉诏。坐下来后,酒菜一上,章惇和韩冈的话题,也就自然而然的从司马光的身上开始。

“太子太师,入京之招,两份诏书登门。前一份,司马光多半会接下来。但后一份就难说。”章惇笑说着。他对店家端上得来的热酒很满意,是点火就着的烧刀子,又烫得恰到好处。举起明显是店家珍藏,专供贵客使用的雕花银杯,也不待人劝酒,一口就干了下去。

“多半会来啊……”韩冈低声道,笑容发冷,“秋风起,蟹脚痒。螃蟹在河塘里生活经年,呆不住,便要随秋风入江。”

“玉昆你是不是太小瞧司马君实了?”章惇笑着摇了摇头,拿起热水中的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韩冈的比喻有些过分了。

韩冈没见过司马光,但章惇见过。司马光的心术手段,他了解得很清楚。仁宗立英宗为皇太子,世间都说是韩琦的功劳,但实际上却是司马光推了最后一把。司马光在定储之事上所说的那几句话,比其他重臣连篇累牍的奏章都管用。

且在熙宁二年三年的时候,王安石因新法在外受韩琦、富弼、文彦博等元老重臣沮坏,在内天子又犹疑不定,不得不以进为退,告病在家,逼天子做个决断。时任翰林学士的司马光,在帮天子起草的一封慰留诏书时,却在文字中隐藏锋锐,将王安石气得连病都不装了。要不是旧党实在不成器,司马光也拿不出切实可行的救国危急的方略,王安石哪里能将司马光赶出京去?

章惇将手上银杯递到韩冈面前,杯中的烧刀子映着银光,清洌如水,“司马光为人,正如这烈酒,虽是狠辣在内里,但从外面起来,却是清澈如水一般。”

“当年的事,韩冈也是知道的。那段时间正好是韩冈被王襄敏举荐,第一次上京的时候。”韩冈笑了一笑,却有几分感怀,“当时,韩冈可是每天都要登门造访‘王大参’府,在门房里坐上一两个时辰。”

韩冈一提,章惇倒是想起来了,“不意都过去了那么久了。”

“是啊。已经十一年了。”韩冈感叹道:“不过当年初次上京时,在岳父府上见到,大半还在京中。也就吕吉甫现在关中知京兆府,曾子宣还在江南做他的知州。”

如果不算上王旁,加上韩冈,在王安石府上会面就是五人。

王安石眼下成为了真正的元老重臣。章惇、吕惠卿都是出入两府,当年刚刚得到推荐、仅仅是从九品选人的韩冈,如今与两府的距离就是一层纸。只有曾布,王安石恨透了他的背叛,更是被新党所唾弃,这辈子很难再有机会了。

不过话题扯得远了,那是熙宁三年年初,现在是元丰三年年末,已经是差不多十一年前的事了。而司马光在洛阳,也已经快十一年了。

“司马光正值盛年,却被岳父逼得退隐洛阳十一载。在地窖里修书,怨意非同小可。就他而言,多半即便是上京来发泄一通怨气也是好的。”

一名心怀抱负的名臣,却在年富力强的时候无法施展自己的才华,不心怀怨望才有鬼,说归说,这世上谁能做到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做臣子的甘之如饴?

章惇笑了笑,却不说什么了。

韩冈冷笑着:“若是这一次是太后垂帘,你司马光做不做得了横行霸道的螃蟹?吾日暮途远,故倒行而逆施之。”

韩冈说得刻毒入骨。这话是伍子胥携吴军破楚国,鞭尸楚平王后所说。同样的话,汉武帝时的名臣主父偃也说过,‘生不能就五鼎食,死亦要五鼎烹,吾日暮,故倒行而逆施。’

但章惇仔细想想,却也没办法驳他。章惇自问,换作是他本人,若是从今天开始十余年不得任实职,只能依靠修书打发时间,猛然间接到朝廷的召唤,就算是其中有些问题,也肯定是要上京一趟撞一撞运气的,即便不成功也能发泄一下怨气。

“诚可惜哉。”章惇漫声吟道。

‘当然。’韩冈点头微笑。

身为太子太师,纵然只是太子名义上的师傅,但与未来的皇帝就有了一份亲近之意。韩冈以己度人,只要司马光心还没死,肯定会奉诏上京而来。何况天子病危前都想到他,做臣子又岂能无动于衷?但王安石做上了平章军国重事,成为了货真价实的元老重臣。如今是不会有司马光的机会了。

“当年一众定策元老加上两宫合力都没能掀翻新法,区区司马光,再加一位不得圣心的吕公著,又能如何?”

对于旧党,韩冈丝毫不在意。重要的是道统之争,新学和气学的恩恩怨怨,终究还是要分一个高下。

…………………………

“司马光接旨了?”文彦博半阖着眼,貌似随意的问道。

“接下来了。”文及甫在老父的面前躬身而立:“大人,你天子的病情会不会……”

“安心等就是了,不会拖太久的。”只有父子二人,文彦博也不怕说两句悖逆的话。

仅仅比骑着快马的使臣迟了一个时辰。身在西京的诸多元老,一个个都收到了来自京城的紧急传信。而司马光府上的消息,也传到了文彦博的耳中。

天子中风,延安郡王为皇太子监国,皇后权同听政。然后王安石、司马光、吕公著担任了太子三师。

一条条让世人惊骇的消息,并没能让三朝宰辅的情绪有太大的波动。亲眼见证了仁宗、英宗的驾崩,又重病了一名皇帝,在文彦博来,也不过如此而已。

不过皇帝的病情无所谓,可此事所带来影响,文彦博却不可能当做河畔清风,绕身无碍。

虽然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但朝局由此动荡却是完全可以肯定。

文彦博呵呵笑了起来。

皇帝中风,便不可能再理事。皇后纵然垂帘,但终究还是妇人。以他们这些元老的身份,加上遍及天下的门人故旧,不是没有机会的。

难道皇后就一定会支持新党?那可不一定啊!

就算支持,可以改变的。

文彦博耷拉下来的眼皮猛然一睁,却是威棱四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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