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顼不知自己在这里做了多久,似乎才眨了眨眼,又仿佛已经是一年半载。
他脑中一团乱麻,什么都没想,也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烛光闪烁着,一明一暗,让赵顼只觉得眼睛发花。殿中班直和内侍们的眼神怎么怎么不对劲,是不是在嘲笑自己的失败?
“将灯都灭了。”他烦躁的呵斥着。
没人敢在天子气头上违逆或拖延,忙将殿中的三十六根手臂粗细的龙凤香烛一支支的吹灭。
黑暗降临,赵顼这才觉得了安全了些。不用到他人眼中的嘲讽,不用再装出一副平静庄严如同木像土偶的表情。
什么都不用想,或许那就是一场无稽的噩梦,只要灯火再亮起,一切就会恢复正常。
“官家……”
“官家。”
“官家!”
石得一的声音一次比一次更响亮,将崇政殿后殿中虚假的寂静击碎。
“……什么事?!”赵顼随口应道。
“官家,王相公到了!”石得一连忙说道。
黑暗中,赵顼驱动停转的头脑,仿佛拔出匣中生锈的铁剑,吃力、迟缓,但最终还是想起了王珪为何入宫。
原来不是梦啊……
赵顼用力压着心口,将突如其来的一阵心悸给压下去。
从后殿来到灯火通明的前殿,王珪已经到了。叩拜一番,赵顼便给王珪赐了座,君臣二人同坐下来,相顾无言。
赵顼不想说话,王珪也不知该说什么好,都没想到高遵裕和苗授都打到灵州城下,竟然还会失败、还能失败。
王珪是第一个到的,但第二人始终未至。
不过派去召吕公著的内侍无功而返。
“官家,奴婢奉旨传诏枢密使吕公著。吕枢密回复道,深夜入宫,恐惊动京城百姓,不敢奉旨。”
“哦,是吗?”赵顼低低的应了一声,这是预料之中的回答。
又等了片刻,派去召吕惠卿的黄门回来了,紧接着是元绛的。
“官家,吕参政说宰执非宿卫,无夜入宫城之理。”
“官家,元参政说宰执连夜入宫,恐致谣言,有事明日再议不迟。”
除了王贵以外,执政们一个一个都给了否定的答案。赵顼忍不住了,起身绕着御桌打起转来。
吕惠卿没到,吕公著没到,两人都拒绝了在夜中入宫,元绛也没有到,他是老狐狸了,知道夜中入宫只会生乱。
郭逵在定州、薛向在洛阳。两府宰执六人,眼下就只有王珪一人站在崇政殿中,与绕着御案直转圈的赵顼大眼瞪小眼。
王珪这下算是知道什么叫树倒猢狲散,吕公著、吕惠卿不来是情理中事,但元绛不来却意味着他放弃了与自己的联手合作,见风使舵的能人啊!
“官家,童贯回来了。”
赵顼停住脚,抬起头,真正精通兵事的专家到了。
“宣。”
童贯低头小碎步的进了殿中,眼角余光一扫左右,就只见王珪一人在殿中。
宰执们的府邸就靠着宫城不远,比起同群牧使的宅子要近得多,起来韩冈说得没大错,其他执政都拒绝夜入禁宫,就王相公一个人到了。
国之重鼎,这个词谁当得起,谁当不起,可就是一目了然了。
赵顼到童贯也是孤身一人回返,终于出离愤怒了:“韩冈也不来?!”
“官家,奴婢奉旨传谕龙图阁学士韩冈,韩龙图说,无甚大事,并非急务,等明日朝会后,在崇政殿中商量也不迟。”
“‘无甚大事,并非急务。’你就没跟他说灵州兵败了!?”赵顼心头腾起一股邪火,从头到尾就反对激进的韩冈,这时应该很得意吧。
童贯低声道:“韩冈只是问奴婢,是否是陛下不豫,是否是太皇太后有恙,是否是辽人打到了黄河边。如果都不是,那就是‘无甚大事’!不值得连夜入大内。”
“好!好!好!”赵顼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全都不愿夜入宫城,不愧都是一心为国为民的纯臣!不愧都是纯臣啊!!”
“陛下!”王珪这时猛然抬头,“高、庙二人告退,只是小挫,并非全局失败!还有秦凤、熙河的兵马,也还有鄜延、河东的精锐,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他嘶声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