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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子仪甚至都没能再进一趟云家四叔家的门,便被投入了狱中。
因为他的牵连,被包围的云家也都人心惶惶。
云家大约怎么也想不到,当初最是被云家人看好的青年才俊,云家下一代的顶梁柱云子仪,今时今日会给云家带来这样的灾难。
“不说子仪在朝中已经崭露头角,深得圣上信任倚重么?”云家四夫人揪着帕子,皱眉问道。
云子仪的四叔冷哼一声,“定然是旁人构陷,圣上不会任人冤枉子仪的!在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子仪就是圣上的亲信了!”
“倘若不是已经确信,有确凿的证据,纪相怎么敢……怎么敢派兵包围云家?这可是在京城!天子脚下!”云四夫人尖声说道。
云子仪的四叔低喝一声,“住口!你这是什么话?是不信子仪么?”
四夫人心下委屈,“不是我信不过他,他也是我的侄儿……只是平日里老爷看他比看自己的儿子都亲,整日的拿他来比较自己的儿子,可如今呢?云家什么时候这么丢脸过?却是因为他,日后都要受街坊邻里的嘲笑了!”
“无知妇人!”云家四老爷怒拍了一下案几,杯盏都被他拍的跳了起来,“什么丢脸?什么嘲笑?倘若是误会,子仪是被人构陷冤枉,圣上自会为他平反!有什么好丢脸好被嘲笑的?倘若真是……”
云家四老爷长叹一声,抬眼望着门外,良久都忘了开口。
他幽幽的叹息声将云家四夫人吓了一跳,探着上半身,忐忑问道:“倘若……怎样?”
“倘若不是误会……真是圣上的旨意,云家能不能独善其身,只怕都是两说呢……到那时候,你便是想听邻里街坊的嘲笑,也听不到了。”云家四老爷语气低沉,屋里头的温度好似瞬间就冷了下来。
云家四夫人抬手掩口,帕子从手中滑落都不自知。
云子仪被投入牢狱之中,关了整整一天一夜之后,才见到了来探望他的第一个人。
他面子倒也不小,来见他的乃是纪博采,如今在朝上如日中天的丞相大人。
“云公子别来无恙。”纪博采站在牢门外,轻缓说道。
云子仪坐在蒲草团上,闻声抬头,冷笑一声,“纪相高高在上,如今云某不过是阶下之囚,何来无恙之说?”
纪博采眯眼看他,良久摇了摇头,“我兀自想了一天一夜,才来见你,乃是因为我实在想不通,不得不叫云公子为我解惑。”
“呵呵,如今天下还有什么让纪相都想不明白,都头疼的事呢?纪相若都不明白,旁人就更不能明白了,相爷莫要折煞我了。”云子仪摇头说道。
“非也,”纪博采垂眸深深看着他,“这问题,只有你能解释,我也只能向你请教。”
云子仪抿住唇,心下已经明白了他的来意,他垂眸不再看他。
却挡不住纪博采的声音钻入耳朵。
“当初在宋州之时,我们也曾有过一面之缘。我更是听说你乃是为了追随我那表妹,而故意绕道宋州。得知她要去往京城之时,专门雇佣了镖局之人,护送你入京,就是为了能与她同行。”纪博采缓缓说道。
提及陈年旧事,云子仪的脸色,微微有变。
只是这牢狱之中光线太暗,不能叫人瞧清楚他的面色。
“如此,你当时十分在意我家表妹的吧?”纪博采紧盯着他问道。
云子仪只是沉默的坐着,良久都没有开口。
纪博采平日里繁忙至极,这会儿到极有耐心,隔着牢门,就这么安静的等待着,等他自己主动开口。
“是。”云子仪终于点头,却没有抬眼看他,他垂眸看着自己的脚尖,看着自己垂在膝头的手,“我很在意很在意她,自从城门外的第一眼起,她就在我心里,难以忘怀。”
“你在意她,倒还如此害她!”纪博采抬手猛握住牢门。
铁制的牢门发出咣当咣当的沉闷响声。
云子仪猛的抬头,瞪视着纪博采,“我没有害她,我是为了救她!”
纪博采蹙紧眉头,“救她?你联合马文昭,劫走她辛苦制作的成药,你故意让苏武苏业绕圈子引走梁悦,更引走瑄哥儿,让马文昭有可乘之机,劫走了妧妧,你这是救她?”
“我是救她!只是你愚钝不能明白罢了!”云子仪霍然起身,站在牢狱之中,声色俱厉的朝纪博采喊道。
纪博采嗤笑一声,“哈,我愚钝不能明白!?”
云子仪皱眉,“她在大周还能得到什么?为了赵元甄而败坏的名声,会因为大周取胜就能挽回么?她未婚先孕,并公之于众,她早就成了大周人的笑柄!这将成为她一辈子的污点,不管最后战争的结果是胜是败!对她的名声都没有好处!”
纪博采眯眼看着他,“所以,你就要帮着马文昭,帮着楚人来谋算她么?你可想过她落到马文昭手里,会是什么样的际遇?会有什么样的危险?”
“马文昭喜欢她,不惜用城池宝玉来求娶她,对待心爱的女人,他不会怎样的。”云子仪连忙说道。
“你在自欺欺人!”纪博采冷声打断他,“马文昭不会强迫她?求而不得的时候马文昭不会伤害她?得知她已经怀有赵元甄的子嗣时,马文昭还能容忍她?”
云子仪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你不是救她,你是想要害死她!且还要让自己心安理得!”纪博采直视着他,冷冰冰的说道,“我终于明白了!因为得不到,所以就因爱生恨!你根本不想她活着,你想要让她死,你知道马文昭容不下赵元甄的孩子,其实你自己就容不下。可你不想让自己的手沾了血腥,所以将她推到马文昭的身边!”
两人之间,隔着冰冷的牢门,有短暂的沉寂。
“我怎么早没有怀疑你?早没有想到?我以为,你喜欢她,所以不论到什么时候都会护着她,起码……不会害她。”纪博采连连摇头,忍不住叹息,“不曾想,你的爱不是成全,是毁灭。”
“你胡说!你妄猜,这都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我不是这么想的,我不是要害她!我怎么会害她,我是想要给她更好的生活,更好的名声,没有瑕疵的名声。马文昭说了,会给她皇后的荣宠,她会成为楚国的皇后!”云子仪咬牙切齿的说道。
纪博采连连摇头,“云子仪,你很清楚很明白,她想要的不是皇后的荣宠。她若在意世上的虚名,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怀上赵元甄的孩子,更不会将自己怀孕之事在宴席之上公之于众。你是嫉妒!你嫉妒她那般维护,那般为之考虑的人不是你!所以你要毁了她,毁了赵元甄!你想要的结果是赵元甄兵败如山,你想要的是看她死在马文昭手中,或是将她对赵元甄的喜欢泯没在马文昭的强迫之下。”
云子仪寒着脸,紧紧捏着双拳,满身怨气的看着纪博采。
“你的心真狠。”纪博采说道,“你对她的感情,根本不是喜欢。”
“你有喜欢的人么?你懂什么是感情么?就敢如此妄下论断?待到你自己落入情网之时,再来评判旁人吧!”云子仪冷哼说道。
纪博采不由抿住嘴唇,眼眸沉敛,似乎有一个人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就在耳畔。
他却猛的甩甩脑袋,沉声说道,“在我看来,喜欢一个人,真爱一个人,是给她成全,让她拥有她想要的。而不是将她独占在身边,给她你想给的。”
云子仪皱紧了眉头,“不是,她想要的是错的,难道也要给她么?爱她,是要给她对的!”
“何为对?何为错?你的评判标准是什么?是旁人的闲言杂语?是律例?还是你自以为?”纪博采哼笑一声,“原以为云家七公子少年早慧,心性沉稳成熟,很是了不得。今日才知,不过如此。”
说完,纪博采迈步向外走去。
“你站住!”云子仪忽而向前疾走两步,扬声叫他。
纪博采回过头来,“云公子还有何指教?”
“同蜀国议和,送蜀国养元丹的事……”云子仪皱眉缓缓问道。
“是假的,目的就是为了试出圣上身边的小人!试出究竟是谁一再的背叛圣上,将公主至于危难之中!”纪博采说道。
“危难……”云子仪皱眉喃喃说道。
纪博采又转过身,回到牢门前,看着里头的云子仪道:“长明公主如今在马文昭手中,便是圣上下发了公主画像,亦没能拦截下将公主带走之人,你从中出力不少吧?”
云子仪猛的抬头看他。他给马文昭等人造了假的户籍文书,他在圣上身边当值,乃是圣上谋臣,他所造的户籍,和真的无二。自然可以骗过城门盘查之人,叫他们畅行无阻。
“她和她腹中的孩子,倘若有任何的闪失,马文昭是凶手,你,亦是!”纪博采说道,“是你亲手推她入火坑!”
云子仪摇头,“我不是,我不是……”
纪博采淡漠的看他一眼,别开视线,大步行出了牢狱。
外头的天空阴沉沉的,像是有一场雨正在酝酿。
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长明公主那个灵动毓秀的女孩子,不管究竟是不是他的表妹……她如今还好么?她在马文昭手底下,能护得自己周全么?
如今,没有人在她身边,她只能靠自己。
他们能为她做的实在太少太少。
他能为她做的,就是尽快同蜀国谈妥,只要蜀国退兵,马文昭孤立没有援手,楚国撑不了多久!
“相爷,咱们回宫么?”纪博采上了马车,车夫连忙低声问道。
纪博采微微摇头,“去客栈。”
“相爷一直奔波疲累,不若回府休息……”
“去卫先生下榻的客栈!”纪博采冷声打断车夫的话,爹娘为他安排在身边伺候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啰嗦!若非因着孝道,因着他身为丞相,当做表率的缘故,他定要将这些啰啰嗦嗦的人都赶出相府!
卫廖还在床上睡大觉,纪博采一来,便命人将他从床上拽了起来。
卫廖揉着惺忪的睡眼道:“这么一大早的,相爷好生勤勉呀!”
“都已经快要晌午了,原来蜀国的时间同大周不同啊?”纪博采似笑非笑的说道。
卫廖连忙端正了脸色,这话就涉及了国之尊严,不可大意,“我国君勤勉,日理万机,我等为人臣的,自然不好独自偷懒。如今没有国君在身边影响,远离了国君的荣威,我就惫懒下来,实在是不该呀!不该!”
纪博采微微一笑,“如今圣上身边的小人已经被抓获,我们之间的大事儿,也该好好谈谈了,卫先生也可速速回到蜀国国君身边,继续耳濡目染国君之勤勉克己了。”
卫廖眼睛微微一转,呵呵笑道,“不急不急,周国京城繁华热闹,民风甚好,我再多住些时日也不急。”
大周着急的时候,他却不能跟着着急,正是要慢慢的拖延,才能逼得大周答应他的条件。
纪博采自然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打算,微微点头道:“既然先生不急,那就好生歇着吧。待楚国凭借着蜀国边境的兵马,狐假虎威的得了便宜之后,再反过头来,狠狠咬上蜀国一口。那个时候,先生才会明白,什么时候该急,什么时候急不得。”
说完,纪博采起身向外走去。
卫廖垂眸,眼睛乱转,纪博采还未行出房门,他却已经坐不住了,“等等!纪相慢走,等我这就更衣,随你入宫!”
……
“走!”柴素锦正在浑浑噩噩的睡梦之中。
却忽然被人一把拽起。
她微微一惊,“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