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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郊外的许多地方都有枫树,每到秋季,由绿转黄的山林间就点缀着一片片的火红,远眺时斑斓绚丽,置身其中又是另一番妖娆旖旎。
黎绍一早就来到城郊最大的一片枫林,选了一处开阔的地方,在满是落叶的地上铺上一大块红色毡毯,摆上小桌茶具,然后就一边品茗,一边赏枫,顺便等着杜天。
“公子,那日派人去杜府回话之后,杜公子并没有答应要来,您何必这么早来等着他?”跪坐在黎绍身边,云珠用一根细铁棒戳着风炉里的炭火,不满地问道。
黎绍歪靠在凭几上,懒洋洋地说道:“云珠就当是陪我来赏枫,杜天想来就来,不想来也无妨。”
虽然不是到杜天府上去,但这约他也算是赴了,杜天来不来就是杜天的事,怨不着他。
云珠撇撇嘴,又道:“昨日夜里收到栾启传回的消息,说他们明日傍晚就能抵达长安。”
“傍晚?”黎绍摇晃着手上的茶杯,“都带了些什么回来?”
“西北那地方还能有什么?毡毯、蜜枣和一些玉器罢了,据说还有两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大概能卖个高价,但也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件。”在黎绍的身边跟得久了,耳濡目染,云珠倒也懂得不少。
“毡毯?”黎绍眯起了眼睛。
这个季节从西北带毡毯回来,想必数量不少。
“那他们大概要在城外过上一夜,命人准备好露营用品,待他们到了就给送过去。给长安城内的商行行头去个信儿,就说是栾启的货,若有人对这批货感兴趣,就让他们第二日清早到城郊去看看,若没有,就让栾启直接转去洛州。”
云珠看看黎绍,好奇地问道:“公子不先去挑几样喜欢的留下吗?”
黎绍笑着摇头:“我要那些也没用,你们若感兴趣,就去给自己挑一些。”
“咱们也不缺,”云珠眯起眼睛嘿嘿笑着,“公子待咱们好,咱们什么都不缺呢。”
主仆二人正闲聊着,杜天就带着常顺来了。
“我说叔缭,你定下了地方之后好歹也告诉我个详细点儿的方位啊,若不是在山脚处碰到你的这个护卫,我还寻不到你了。”杜天一边抱怨,一边踏着满地落叶从枫林中走出,“不过这地方选得好,不愧是叔缭!”
黎绍脸上的笑容瞬间一收,看向杜天时就只有礼貌的淡漠:“怕杜公子寻不到地方,因此特地让卫泽在下面等着。”
“原来如此,”一听这话,杜天就美滋滋地笑了,“叔缭待我真好。”
黎绍垂眼:“杜公子请坐。”
从哪里能看出他待杜天好?
杜天这才颠儿颠儿地跑到黎绍对面坐下:“这茶是叔缭泡的?”
“是奴婢泡的,”云珠斟一杯茶递给杜天,笑眯眯地看着杜天,“公子习惯了喝奴婢泡的茶,就是不知道合不合杜公子心意。”
“啊……是你啊……”杜天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但还是接过那杯茶,闻了闻茶香,然后轻抿一口,“恩,好茶。叔缭真是无愧于公子之名啊,我这几日才知道,叔缭在后楚商界不出名,可竟是长安城里的名人,只要说起天策上将府里的公子,还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黎绍咽下口中的茶水,淡然道:“我可是生在长安长在长安的,又沾了天策上将府的光,这才得了个虚名罢了。”
“叔缭过谦了,”杜天眯着眼睛看着黎绍,“公子这个称呼放在叔缭身上那是再合适不过了!”
“杜公子过奖了。”黎绍抬眼看着杜天,微微颔首。
左顾右盼地看了看四周的枫林,杜天又道:“对了,栾启他们明日傍晚便能回京,这事儿你听说了没有?”
“才刚听说。”
杜天奸笑道:“那栾启弄到什么好东西没有?”
“等他们回来,杜公子去看一看不就知道了?若有中意的,就尽管拿去。”一杯茶喝完,黎绍就将茶杯放下,歪靠在凭几上望着一旁随风飘摇的枫叶。
“那怎么行?”杜天摇头,“那不都是栾启辛苦弄来要拿去卖的东西?叔缭依着你们的定价卖给我就好。”
黎绍瞄了杜天一眼,不冷不热地说道:“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客气?若照你这么说,改日你再送什么来,我可也得付钱给你了。”
“不用不用不用!”杜天连忙摆手,“那都是我送给叔缭的礼物,跟钱没关系。”
“让你来挑,便也是想要送你,你若觉得不妥,就等那东西进了东市的哪家商铺后,再去铺子里买吧。”黎绍揪下一片枫叶,拿在手里把玩。
“那……既然是叔缭的心意,我便却之不恭。”
黎绍看向杜天,眼中这才有了一星半点的笑意。
发觉那一丝笑意,杜天也不自觉地跟着笑起来。
两个人在枫林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黎绍突然听到一阵轻响从身后传来,扭头看去,便见一只幼鹿从附近经过,似乎察觉到这边有人,便停下往这边看了看,睁着一双亮晶晶水汪汪的眼睛,清澈的眼神叫人看了就忍不住会心一笑。
黎绍转了个身,向那幼鹿伸出了手:“过来。”
那幼鹿却一扭头就哒哒哒地跑了。
黎绍颇有些失望地撇撇嘴,正要转回身去,却见跑远的幼鹿突然停下,扭头回来看了看,就又哒哒哒地跑了回来,如此反复几次,最终却总是在距离黎绍不远不近的地方徘徊。
黎绍也不强求幼鹿靠近,只笑吟吟地看着。
嗖的一声轻响猝不及防地靠近,这尖锐的声音黎绍是再熟悉不过,眼神一凛,黎绍抬手就将一支从身后射来的羽箭抓住,可正要松一口气的时候,另外一直羽箭却擦着黎绍的耳郭快速掠过,坚定地刺中了来不及逃跑的幼鹿。
见幼鹿中箭倒下,挣扎着却没办法起身,黎绍眼神微冷,将手上抓着的那支羽箭丢开后缓缓站起身来,淡然地拂掉身上的落叶后才转身看向那两支羽箭来的方向。
从没见过这种场面的杜天这时才回过神来,一高跳起来就奔到黎绍面前,一脸惊慌:“叔缭,你没事吧?伤着没有?是哪个不长眼的?没见着这还有人吗?!叔缭,耳朵!你的耳朵流血了!”
黎绍抬手摸了摸方才被羽箭擦过的右耳,果然摸到了黏腻的血迹。
再定睛看向前方,黎绍便见一人一马从枫林走出,骑在马上的人不觉得惊慌,不觉得诧异,反倒是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黎绍还没说话,杜天就怒了:“你是什么人?你爹没教过你箭不能乱射吗?你给我下来!”
马背上的人瞥了杜天一眼,问黎绍道:“这又是公子何时收的……入幕之宾?”
说出“入幕之宾”这四个字时,那人暧/昧地笑着。
黎绍盯着这人的双眼看了看,冷声道:“这似乎跟韦大人无关吧?”
“不愧是公子,明明与下官不熟,竟还能认得出下官,”韦宁翻身下马,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上前两步后便向黎绍拱手作揖,“方才急着捉那幼鹿,故而出手急切了些,希望没有惊着公子。”
黎绍对杜天低声道:“杜公子该回了。”
杜天瞪着黎绍道:“我怎么可能扔下你一个人!”
这个什么韦大人分明就是故意射出那两箭的,幸而只是擦伤了叔缭的耳朵,若那第二支箭再偏一寸,那可就要划破叔缭的脸了!
韦宁戏谑道:“二位还真是情深契露,长孙将军知道吗?”
黎绍不为所动:“韦大人不是来猎鹿的吗?这会儿不急了?”
“急!”韦宁笑着向那只奄奄一息的幼鹿大步走去,“今日下官可是专程为了这鹿来的,好不容易捉到了,可得好好珍惜。”
将幼鹿的两只前蹄一并抓在手里,韦宁就拖着那只鹿往回走,路过黎绍身边时,韦宁突然停下脚步,凑到黎绍受了伤的耳朵旁,轻声道:“下官记得公子是爱鹿之人,亲眼瞧见幼鹿被人射杀,心里不好受吧?”
没有接韦宁的话,黎绍突然出手如电地抓住韦宁的手腕,踢掉那只幼鹿后就使出一招过肩摔将韦宁摔飞出去。
“谁准你靠近我了?”整理一下衣衫,黎绍冷眼看着韦宁。
韦宁被摔了个七荤八素,躺在地上哀嚎半晌才爬起来。
看了看黎绍,韦宁却是笑着的:“若是以前,想必此时我身上少说也要断根骨头吧?公子的身手大不如前啊。”
“你该感谢我手下留情,”黎绍怒视着韦宁,“带上你的人滚!”
韦宁懒散地坐在地上,撑着下巴笑道:“公子是何时买下这座山的?下官怎么不知道?若早知道这里是公子的私产,下官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擅闯啊。”
黎绍冷眼看着韦宁,韦宁则笑容满面地与黎绍对视。
半晌后突然伸手拔掉幼鹿身上的那支箭,就在韦宁和杜天都以为黎绍是要救那只鹿时,黎绍却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箭扎了下去,分毫不差地扎进了幼鹿的心脏。
收回视线,黎绍大步流星地离开这个地方。
“叔缭?叔缭!”杜天赶忙追上黎绍。
卫峰与卫泽对视一眼,便大步跟上黎绍,卫泽则留下跟云珠一起收拾东西。
韦宁依旧坐在地上,笑吟吟地望着黎绍渐行渐远的背影,随口问云珠道:“公子的脾气是不是给娇惯坏了?本官记得公子以前的脾气可软得很。”
云珠瞪了韦宁一眼,然后偷偷给卫泽使了个眼色。
卫泽犹豫一下,还是蹲下身抓住毡毯的边缘,猛地用力一扯。
坐在毡毯边儿却没有自觉的韦宁当即就被掀了出去。
看着韦宁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两圈,云珠咯咯直笑,收拾好东西就跟卫泽一起离开了。
滚了两圈的韦宁也不急着起,索性就躺在松软的树叶层上,透过层层叠叠的枫叶望着天空,邪笑道:“这女人的脾性真是不错,若她哪日独自出门,再找来一起聊聊好了。”
骑马回城,杜天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黎绍身旁,频频打量着黎绍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