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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顿不醉不归的酒喝得除张威以外的人都失去了后半段的记忆,可张威当时说过的话每个人都记得清清楚楚,因此第二日的早朝,聪明人以宿醉为借口在家休养,连收到消息的解钧都身体不适,而老实人照例上朝,却充分体验了一下什么叫史无前例的尴尬。
宣政殿内,坐在龙椅上的刘策一如既往地打着瞌睡。
长孙伯毅在刘策左手边的位置正襟危坐,原本就总是一副表情严肃的模样,今日的脸色更是一黑到底,双目微垂,沉静的气势有些骇人。
张威因为年龄是将军中最长的,所以一直都是坐在长孙伯毅身边的,以往从不觉得长孙伯毅的安静让人难捱,今日却是从坐下的那一刻起就感觉如坐针毡。
同样坐立不安的还有其他知情却什么都不能说的将军们。
雍宁在昨日亥时收到了属下打探来的消息,因此此时见到这场面也并不觉得意外,只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垂着眼在刘策的右手边正襟危坐。
可其他的文官们是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隐约觉得武将之间的气氛有些凝重,奈何早朝上也不是个发问的好时机。
礼部尚书偷看了雍宁一眼,得雍宁示意,这才出列上前。
“启禀陛下,臣有本要奏。”
“啊!”刘策惊醒,擦了擦嘴角的口水,“什么?怎么了?”
虽说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可看到将要正式成为皇帝的人仍旧是这副德行,礼部尚书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叹息。
瞟了一眼不动如山的长孙伯毅,礼部尚书只好故作镇定地继续说道:“启禀陛下,臣有本要奏。前些日子长孙将军提议要给诸位开国功臣封王,臣已拟好相关事宜,请陛下过目。”
封王一事,他原本就是不同意的。自古以来这异姓王就不是能随便册封的,万一日后不能妥善处理,必将后患无穷。他们根基不稳,不宜多生事端。
原本他都写好了驳斥的折子,可兵部尚书突然登门造访,提点了他一句,他这才明白长孙将军和尚书令的用心。
于是这一本折子里,他尽可能地压制了异姓王所享有的权利,他们这陛下八成是看不出什么端倪,那几个所谓的将军大概也是不懂,接下来就只看这折子上写着的东西是不是合长孙将军的心意了。
“封王?”刘策愣了愣,然后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封王啊!把折子给长孙,给长孙。”
新上任的太监总管也已经熟悉了这个模式,从刘策身后走出,到礼部尚书面前取了折子就转手呈交给长孙伯毅。
长孙伯毅接过折子,一言不发地翻看着,全部看完后便又从自己怀里掏出一本折子:“有关封王的事情,本将军也写了个折子,请……张将军看一看吧。”
话音落,长孙伯毅就将手上的两本折子一起交给了张威。
张威咽了口口水,接下两本折子,却始终不敢看长孙伯毅一眼。
他虽然是已经决定要留在长安帮助长孙,可不能据实相告,他到底还是觉得有些对不住长孙。
礼部尚书所写的那本折子里,所有的将军都给封了王号,包括张威,又因为张威原本是登州人,因此封地也给圈在了登州。
但长孙伯毅所写的那本折子里就只写了张威一个人,没有爵位,没有勋位,就只给了他一个武散官的职位,是正三品怀化大将军,有关怀化大将军所拥有的权利和势力,长孙伯毅一个字都没写,他写进折子里的就只有怀化大将军的俸禄多少和将军府地址。
看到这两本折子,张威的心里登时就是一咯噔。
其实朝廷的这些个官职他分不清楚,可仅从这两本折子上看,他若接受封王,那好歹还有封地和监管驻军的权力,还能跟兵扯上关系,可若他想要留在长安,那长孙就只肯给他一个空头名号,他除了一座将军府和看起来丰厚的俸禄,大概什么都没有。
张威犹豫极了,可想起那个男人说过的话,张威一咬牙,还是选了怀化大将军。
“末将就听长孙将军的。”
长孙伯毅瞟了张威一眼,又从张威手上拿过两本折子,递给等在他面前的太监总管。
“那么,尚书令也看一看吧。”
“好。”雍宁接下两本折子看了看,突地就笑了,道,“还是长孙将军心疼自己的兄弟。张将军年事已高,确实不适合去到边疆苦寒之地,是我疏忽了。”
这话说完,雍宁便将两本折子一起交给了礼部尚书:“就依长孙将军的法子办。”
这个张威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这长安城可是黎绍和长孙的地盘,不管张威的心里是怎么想的,他若留在长安,那无异于是日夜待在黎绍和长孙的监视之下,囚于长安,他能得到什么?
这事儿有蹊跷。
“是。”礼部尚书应下后就退回了自己的位置,见没人注意到他,便偷偷打开了长孙伯毅写的那本折子快速地扫了一眼,这一眼扫完,礼部尚书也是心生疑惑。
正三品的武散官……这个位置当真是非常微妙,正三品听起来还算是个高官,可散官与职事官不同,压根儿就不参与朝政事务,若得皇帝青睐,那还能常伴圣驾左右,可若不讨喜,那八成都会被朝廷所遗忘……难道张威是打算拿着朝廷的俸禄颐养天年了吗?
雍宁抬眼看了看对面一直垂着眼默不作声的长孙伯毅,细细琢磨了一下,还是向刘策作了一揖,朗声道:“启禀陛下,若依长孙将军所想,将张将军留在京城,那么登州就缺了一个监管驻军的人,陛下您看是不是要再选一个人补上这个空缺?”
这个空缺自然是不需要补的,所谓的监管边防驻军本也只是他和长孙随口说的借口,有或者没有都是一样的,但这话他是故意说给张威听的。
雍宁一边说一边暗自观察着张威的神色,果然见张威一脸的懊恼,但好像并没有要改变主意的意思。
“是这样吗?”刘策看向长孙伯毅,“长孙你说。”
一听到雍宁说出这番话,长孙伯毅就猜到了雍宁的用意,瞟一眼张威,长孙伯毅就见张威明明是一副犹豫不定的神情,却始终不肯开口改变主意。
长孙伯毅的眼神也沉了下来。
按理说,张威若当真那么在意兵权,那该不会同意他的提议,毕竟他虽给张威封了个将军,却并没有说张威可以带兵,然而张威似乎都没有要向他确认这一点的意思,方才竟是一口就答应了下来,为什么?
没等到张威开口,长孙伯毅只能抬眼看向雍宁,沉声问道:“不知尚书令心目中可有人选?”
“恩……”雍宁沉吟片刻,然后摇了摇头,“这还真是没有。如今还在长安城中可以为将的人都还太过年轻,且几乎没有带兵打仗的经验,让他们领着十六卫在长安城中转转还好,若去边疆,那是要吓得尿裤子了。”
“是嘛,”长孙伯毅似乎有些失望,又垂下了眼,“既然如此,登州的位置就暂且空着。”
张威并不知道这所谓的监察之人到底是有多重要,可想到这是要王爷去做的事情,便觉得八成是十分重要,因此一听长孙伯毅说要空着,张威登时就紧张了起来,既内疚,又自责。
“空着……不好吧?不如让俞世或者奚虎去?他们都是长孙将军的副将,也在长孙将军身边跟了许久,想必能够胜任。”
“不行,”张威的话音才落,长孙伯毅就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俞世和奚虎气魄不足,还缺历练。”
张威闭上了嘴,再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陶五敬瞥了张威一眼,暗骂张威早知如此何必闹这幺蛾子,却还是开口打了个圆场:“幽云一带与登州相隔不是太远,在有合适的人选之前,我会帮忙盯着的。”
雍宁立刻笑道:“有陶将军这话,我就放心多了。那就先辛苦陶将军,我们也会留心军中大小将领,争取早日寻到适合之人。”
“尚书令客气了。”陶五敬向雍宁抱拳。
又讨论了几件日常政务,这尴尬的早朝才终于结束。
一脸阴沉地踏出宣政殿,难得今日没有人敢追出来跟长孙伯毅搭话,长孙伯毅却被紫兰殿来的守卫给拦住了去路。
“长孙将军,”那人先向长孙伯毅行了个军礼,然后说道,“启禀将军,黎征……要见您。”
“见我?”长孙伯毅的脸色登时就更冷了,“他说要见,你就来寻我?我有没有嘱咐你们不能听他胡言?”
“卑职不敢违背将军命令,”那守卫这时才察觉到长孙伯毅的心情似乎不太好,暗道自己倒霉,“只是黎征这几日一直在骂那位三皇子,言辞极其难听,卑职怕若无人阻止,下面的人会管不住嘴,若是传出不利于那位的流言……卑职不敢擅自做主,这才来找将军。”
事到如今,他们谁不知道长孙将军和那黎氏三皇子的关系?俞副将到营中去看望他们的时候还千叮咛万嘱咐,说千万不能惹到那位三皇子,若发现有对三皇子不利的事情,也最好立马上报给将军,不然很可能就要倒大霉了。
俞副将跟了长孙将军那么多年,对长孙将军十分了解,若俞副将都那么说,那八成就没有错。
一听说黎征是在骂黎绍,长孙伯毅就皱起了眉,思忖片刻便跟着那守卫去了紫兰殿。
长孙伯毅到时,黎征刚挨了一轮打,已经陷入了昏迷。
长孙伯毅冷眼看着浑身是血的黎征,冷声道:“泼醒。”
“是!”立刻就有人从密室的池子里舀了一桶水,大力地泼到了黎征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