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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天牢,长孙伯毅立即就让俞世去请吕秋茂到天策上将府,他自己则抱着黎绍谨慎地策马狂奔,好不容易才平安无事地回到了天策上将府。
没空理会别人的问候和疑惑,长孙伯毅冲进东厢房后就将黎绍小心地安置在了床上。
“奚虎,从柜子里取一套干爽的衣裳给我。”长孙伯毅一边说着,一边替黎绍解带宽衣。
“是。”奚虎随便从柜子里掏出一套衣裳,递给长孙伯毅。
长孙伯毅接过衣裳就顺手丢到了床的里侧,留着等会给黎绍换上:“你出去吧。”
“将军,需要末将帮忙吗?”见长孙伯毅一个人替不能动的黎绍换衣裳似乎有些辛苦,奚虎就难得对黎绍的事情热心了一回。
“不必,”长孙伯毅不假思索地拒绝,连再客气一句的心思都没有,“出去。”
“……是。”奚虎闷闷不乐地转身离开。
手脚麻利地将黎绍身上湿冷的衣裳脱下,一见到黎绍那新伤旧伤交织在一起的身体,长孙伯毅顿时心如刀绞。
早在得知黎绍曾被黎征关在那摆满了刑具的密室时,长孙伯毅就知道黎绍的身上必然有伤疤,可他却没想到黎绍的胸前背后竟是连一块完好的地方都没有。
黎绍身上的旧伤多是鞭伤,还有几处烫伤,因为没有及时医治而愈合成了一道道狰狞的疤痕,看着叫人骨寒毛竖。
而那几道鲜艳的红色伤痕必是今日才留下的,这伤痕长孙伯毅认得出,因为那是陶五敬在审讯战俘时常用的鞭刑手法,从显在皮肤上的伤痕来看似乎并不严重,可被陶五敬打过的战俘几乎都是因内脏破裂而死的。
那些战俘的死状突然从记忆中涌出,在长孙伯毅的眼前接连闪过,轮转不停,这些长孙伯毅曾经并不放在心上的场景此时此刻却叫长孙伯毅心惊胆寒,忍不住浑身发抖。
“黎绍……”长孙伯毅缓缓地跪在床边的脚踏上,将抖个不停的手伸向黎绍,轻轻地在黎绍的脸上拍了拍,“黎绍,醒醒。”
黎绍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只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脸色白得像屋外的积雪,冰冷,且毫无生气。
“黎绍,黎绍你睁开眼啊,睁开眼睛好不好?我知道你听得见我说话,就一下,让我知道你没事好不好?求你了……”
床上的黎绍突然打了个寒颤,然后翻了个身,蜷缩着身体将自己抱住,可身体却还是时不时地就要颤一下。
长孙伯毅呆然地看着黎绍,突然魂魄归位似的弹起,手忙脚乱地将整齐叠在床里侧的被子扯出来,严严实实地捂在了黎绍的身上。
“冷吗?还冷吗?”长孙伯毅动作迅速地将被子与黎绍之间的每一处缝隙都掖好,惴惴不安地看着黎绍。
他怎么就忘了黎绍还在发烧?若是让病情恶化了可怎么办?
然而这一床被子似乎并没有什么用处,黎绍还是蜷缩着身体,冷得直打颤。
“奚虎!奚虎,去将我的被子拿来!”
听到长孙伯毅急切的高喊,奚虎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立刻一头扎进了屋里,等听到后半句时,奚虎一怔,可见长孙伯毅已经六神无主,怕是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奚虎只得转身跑出门,冲进主屋就将长孙伯毅的被子给抱了出来。
回到东厢房门口时,奚虎的脚步顿了一下,犹豫再三,还是对门口的守卫说道:“去打盆冷水来,准备几条干净的布巾,再拿一坛烈酒来。”
将军现在慌成这样,怕是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虽对那个黎绍没什么好感,可到底是不想看将军难过。
“将军,被子拿来了,”进到东厢房里间,奚虎帮着长孙伯毅给黎绍盖上了被子,“末将让人去打了盆冷水,将军先替他冷敷一下吧。”
“冷敷?对……冷敷……冷敷……”
见长孙伯毅十分恍惚,唯独紧握着黎绍的手十分坚定,奚虎挠挠头,也不敢离开,索性就站在一旁看着,等守卫端来了冷水,奚虎就打湿了布巾,拧好之后才递给长孙伯毅。
长孙伯毅的六神无主又持续了一刻钟,才在俞世带回吕秋茂时有了好转。
“将军将军,吕太医带回来了!”
长孙伯毅立刻转头看向吕秋茂,免了吕秋茂的礼就让出了床边的位置。
“吕太医不必多礼,快给他看看!先看身上的伤,看看内脏有没有破裂。”
一听说黎绍的内脏有可能破裂,吕秋茂也不跟长孙伯毅客气,一个箭步跨到床边就掀了被子替黎绍检查。
“这!这是谁做的好事?!”一看到黎绍身上的伤疤和伤痕,吕秋茂就又是震惊又是愤怒,“为什么还有新伤?将军您是怎么看的人?您这满府的人都是摆设吗?您两只眼睛盯一个人怎么还盯不住?您明知道公子身体虚弱,为什么还会叫他为人所伤?您若想叫他死倒不如给他个痛快!”
“我没有……”这话说出口,长孙伯毅自己都觉得自己没有底气。
俞世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尽管觉得气氛不太对,可还是得硬着头皮开口:“将军,陶将军他……来了。”
奚虎一听这话就踹了俞世一脚,而长孙伯毅几乎是在听到“陶将军”这三个字的瞬间就转身冲出门去,撩开门帘看到陶五敬的瞬间,长孙伯毅都没让陶五敬说完一句话就起脚用尽全力地将人踹了出去。
陶五敬竟还敢来,他竟还敢来!
毫无防备的陶五敬硬生生被长孙伯毅踹出半丈远。
“咳咳……长孙,你他娘的发什么疯!”陶五敬跪倒在地上,抱着肚子疼得龇牙咧嘴,抬起头想要骂长孙伯毅一句,谁知陶五敬连长孙伯毅的表情都没看清,脸上就挨了重重的一拳。
长孙伯毅一个字的解释都没有,红着眼扑到陶五敬身上,抡起拳头就是一顿暴打。
“我的个老天,要出大事儿了!”追出门来的俞世慌忙冲上去拉架,“将军!将军您手下留情啊!将军,要死人了啊!”
“滚!”长孙伯毅甩开俞世,按住陶五敬继续打。
俞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撞得尾巴根生疼:“我的老娘……你们他娘的还看什么看,快去把将军拉开!”
听到俞世的喊声,东厢房外的守卫这才从震惊中回神,纷纷跑上前去,想要将骑在陶五敬身上的长孙伯毅拉开。
可长孙伯毅根本就是没了理智,被扰得烦了就逮谁打谁,一众守卫合力,好不容易才给陶五敬制造了一个逃脱的空隙,而眼看着陶五敬要往天策上将府外面跑,俞世捂着自己的尾巴根追了上去。
好在陶五敬也被打得头晕眼花,踉跄几步就被俞世给挡住了。
“真他娘的疼……”抱怨一句,俞世就对陶五敬说道,“陶将军请留步……哎呦,疼……那什么,吕太医正在府里,陶将军还是给吕太医看看再出去吧。”
“让、让开……”陶五敬甩甩头,缓了这一会儿才觉得人清醒一些了。
他娘的,长孙伯毅根本就是疯了,他要是继续待在这里,保不齐要被打死。
俞世摇头道:“陶将军,再怎么说我也不能让您就这么离开天策上将府啊。”
叫陶五敬顶着这张脸出门多不好啊,吓着人是无所谓,可坏了他们将军的名声怎么办?
俞世这话刚说完,陶五敬就被突破守卫的长孙伯毅给抓了回去,接着又是一顿猛打,惊得俞世瞪圆了眼睛。
有鼻青脸肿的守卫跑到俞世身边,哭丧着脸说道:“俞副将,咱们根本不是将军的对手,这根本就拦不住啊!”
将军神志清醒时还知道手下留情,他们在那个时候都打不过将军,这会儿将军已经丧失了理智,那简直就是被关久了的猛兽出笼,实力是蹭蹭蹭地往上涨,可比平时厉害了不止一倍,这叫他们怎么拦啊?
“拦不住?拦不住也得拦!还能看着陶将军被打死啊!”俞世抬手就在那守卫的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派人去找解军师,还有雍大人,能找来的都找来,快去!”
“是!”那守卫立刻招呼上几个兄弟,飞快地跑出了天策上将府。
“真是要了命了。”瞧着奚虎已经冲过去阻拦长孙伯毅,俞世就晃晃悠悠地走到墙根下蹲好。
将军就让奚虎去拦吧,他就在这儿盯着陶五敬,保证不让陶五敬鼻青脸肿满嘴带血地踏出天策上将府。
让俞世觉得庆幸的是,跑出去的守卫都没走出一条街的距离,就碰上了结伴而来的解钧和其他两位将军,三个人原本是打算来给陶五敬当个和事老,叫长孙伯毅看在他们曾并肩作战的情分上原谅陶五敬的擅自做主,却不想突然就碰上了长孙伯毅的人,还听说长孙伯毅和陶五敬打起来了,三个人立刻就往天策上将府里跑。
陶五敬能跟长孙伯毅打起来?他分明就只有挨打的份儿!
果不其然,三个人一进到内院主院,就见一脸是血的陶五敬被几个人护住,另外有人拼了命地拉住疯了似的长孙伯毅。
两位将军陈鹏和张威心肝一颤,赶忙跑到长孙伯毅面前,将长孙伯毅的前路挡住。
“长孙,长孙你别生气,别生气啊!”陈鹏挡在长孙伯毅的面前,即便伸出了手也不敢碰长孙伯毅,生怕被失控的长孙伯毅擒住打一顿,“五叔也不是故意要坏你计划的,你怎么还给气成这样了?”
“就是啊长孙,”年至不惑的张威也在一旁帮腔,“都是自家兄弟,有话好好说,听大哥的话,咱坐下来好好说。”
年轻人打架就是没个轻重,瞧瞧五叔那一脸血,再打下去估计都要变形了。
“都给我滚开!”长孙伯毅暴喝一声,“我今天非打死他不可!你怎么敢打他?他身上的伤是你打的,额头上的伤也是你打的吧?你凭什么打他?凭什么?!”
听到长孙伯毅这话,陈鹏和张威一头雾水。
他?谁?五叔打了谁了?长孙难道不是因为他那什么计划被破坏了才生气的吗?
陶五敬擦掉嘴边儿的血,有气无力地笑道:“我打他怎么了?他是黎氏余孽,是俘虏,我审讯时对他用刑怎么了?你以前不也是这样的吗?比起你来,我下手可是轻多了,怎么?就因为他是你的小情人,所以心疼了?长孙伯毅,你是忘了长孙老将军是怎么死的了吗?”
“你闭嘴!”长孙伯毅瞪着眼睛怒吼道,“他不一样,他跟那些人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陶五敬看着长孙伯毅,讥讽道,“黎氏百年,从没出过一个良善之辈,他的身体里也同样流着黎氏肮脏的血,他哪里不一样了?”
“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他什么?!”长孙伯毅突然挣开束缚,红着眼扑向陶五敬。
“长孙!”陈鹏和张威赶紧抓住长孙伯毅,“五叔你少说两句!”
“倒成了我的不是了?”陶五敬哂笑,反手指着东厢房,道,“那个黎氏余孽现在就在这里,被长孙好吃好喝地供着,就连此时此刻,都有太医在里面精心照料,你们若不信,大可进去看看。长孙,你说你对得起几千兄弟无法安息的冤魂吗?”
陈鹏和张威诧异地面面相觑,而后狐疑地看着长孙伯毅:“长孙,五叔说的是真的?”
“是又如何?”长孙伯毅甩开那些抓在他身上的手,语气坚定地说道,“他是黎氏的三皇子,我无法否认,也无可辩解,我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向你们解释,但是从今天起,他黎绍的命,我长孙伯毅保下了!你们若有话想问他,尽管来我的天策上将府里问,但若谁再敢伤他一根头发,拿命来偿!”
张威愕然地看着长孙伯毅:“长孙,你认真的?”
不过就是黎氏的一个皇子,就算那皇子曾是长孙的未婚夫,可他怎么能对兄弟说出“拿命来偿”这样的狠话?这皇子对长孙就那么重要?
“你觉得我像是在说笑?”长孙伯毅冷眼看着张威。
被长孙伯毅双眼中的凌厉气势给骇住,张威张口,却说不出话来。
“你保?”陶五敬忍不住笑了,结果不小心扯到了伤口,疼得脸上的笑容都扭曲了,“你不准人伤他,可若他伤了人呢?他若背叛了你呢?他若真是黎征的同伙呢?到时候,你还能说要保他?”
“我保!”长孙伯毅不假思索道,“他的命,我保,谁伤了他,我叫他偿命!他的罪,我担,他若伤了谁,我来赔命!”
没想到长孙伯毅说这话时连眼神中都充满坚定,没有一丝的犹豫和动摇,陶五敬微怔:“长孙,你与他是走不到一起的,终有一日你会为今日的决定后悔的。”
“不劳五叔费心。”
后悔?这十年来他每一日每一夜都是在悔恨中度过的,那种痛他习惯了,还怕什么后悔?这场恩怨总要有一个了结,他杀不了黎绍,那么他这条命黎绍若是想要,他给了!
陶五敬摇头哂笑,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啊,若早知如此,当初我断不会同意将他交到你手上……长孙,我当你是兄弟,既然你如此坚定,那这个人情,我给你,我等着你后悔的那一日。而且你可千万要把他给看住了,他若有异动,哪怕只是一言不妥,我都会要了他的命!”
这话说完,陶五敬就仰头靠在了东厢房的墙上,屏息闭目,一动不动。
他娘的,长孙这小子还真是下了死手,他这身上也不知道是断了多少根骨头,稍微动一下就疼得要命。
陈鹏拍了拍长孙伯毅的肩膀,就走到陶五敬面前,检查陶五敬的伤势。
张威叹了口气,低声问长孙伯毅道:“为了那个黎氏的三皇子而伤了兄弟情分,值得吗?”
“值得吗?”长孙伯毅突然自嘲地笑了,“我为复仇手染鲜血,值得吗?我耗费十年血染天下,值得吗?我因为仇恨而伤了最爱的人,值得吗?什么才是值得的?我早就分不清了,或许我活着这件事本身就是不值得……我累了。”
垂下眼,长孙伯毅转身进了东厢房。
“诶?长孙,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张威跟在长孙伯毅身后就要追去东厢房,却被解钧给拉住了。
“张将军留步,就让长孙冷静一下吧。”
长孙他到底还是跟黎绍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明知有可能被伤得体无完肤,却还是要保护彼此,还是要在一起。这样也好,对那两个人来说,大概也只有相互依偎着才能各自掩起心中的伤痛,安度余生。
张威转头看着解钧,愕然问道:“长孙这是要撂挑子不干了?那可不行!”
解钧轻笑道:“这张将军无须担心,这事情是长孙起的头,他就一定会坚持到底,只是……”
“只是什么?”张威急切地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