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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灵湘脸色惨白,浑身都在发抖。
我叹气道:“我白劝了你那么久,你就是不听。要是你肯放过我,不就没事了。现在可好,你江湖侠女的名声也保不住了,师门的声誉也没了,搞不好还要坐牢,何苦呢。”
陈平握住我的手,示意我不要再喋喋不休。他哪知道,今天虽是做好的圈套,我心里也是紧张得很呢,生怕哪个环节不对了害我丢了小命。舒缓压力最好的办法就是吃甜食和唠叨呀。
沈拓脸上的标志性笑容早已不见,眼中的寒冷足以冰冻一冷库的猪肉。但他的声音仍是温柔的:“灵湘,你为什么会加入葬花鬼谷做杀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想要小妹性命的人是谁?你是怎么和鬼谷联络的?”
宁灵湘抬头看着他,惨白的脸色慢慢恢复正常,反而笑了起来,道:“一入鬼谷,再无生途。事已至此,你什么也不必问了。”反手将刀插入自己胸膛。
她与沈拓相距那么近,我相信以沈拓的身手是完全可以阻止她的,可是他没有。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以来对他的暗恋在这一刻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是个太骄傲的男人,骄傲到不容许身边的人犯下侮辱到他尊严的错误。
倒是一直与宁灵湘不和的温暖惊叫了一声,丁冲也露出不忍的神色。
王子哥哥捂住了我的眼睛,从他的指缝里我看见倒下去的宁灵湘,和溅落在沈拓衣襟上的血。
不知道多年以后当沈拓再想起这个他曾经爱过的女孩在他面前自戮的情景时,眼前会不会浮起这一片挥之不去的血红。
氤氲的水汽蒸腾在房间里,我把水淋在肩头,看着凹陷的锁骨那里积下一小捧水,其余的都顺着瘦削的肩膀滑落了。
和这个身体相处久了,我越来越习惯它了,而且渐渐的也习惯了它的社会定位,有时候我恍惚觉得楚轻云就是陈婴,陈婴就是楚轻云。
啊,不该再想起楚轻云这个名字了,这三个字已经消失了。
我用力摇摇头。
在浴桶里泡了良久,裁云在外面轻轻敲门:“姑娘,水该冷了,出来吧,当心着凉。”
我道:“不冷,还热着呢。”
裁云坚持道:“就是热水泡久了也会头晕的。”
我只好起身,擦干净身体,穿好衣服,然后才唤人进来收拾。
虽然是生长在号称平等主张人权的21世纪,可是说老实话,除了一些私密的事情,我其实并不反感被人服侍。当然,开始的时候是不习惯,长这么大连老妈都没对我那么仔细过,也不好意思把人支使来支使去的。后来发现这种习惯为我这个懒人带来了无比的便利后,我就开始厚着脸皮凡事只动嘴皮子了。想必被别的现代人知道要有很多
人大骂我的行为了,身为一个生长在民主制度下的现代人,居然支持封建社会人吃人的制度,这是多么可耻啊。
But,我并不是支持这个制度啊,我只是比较好逸恶劳而已。况且,不要告诉我每个现代人都那么有人权和平等意识,不然也不会有美军虐囚、有宝马车主暴打保安拳伤老翁那些事件了。而且,如果你会对你家的小保姆大小声,会把脾气发泄在你的下属或晚辈身上,会不屑向忙前忙后的服务生道谢,会对夜店的跪式服务一笑了之,会利
用那个勤快的同事给你带来的便利却又在背后嘲笑她的低智商,会对公司里做清洁的工作人员和送外卖的小弟视若无睹……那就别跟我谈平等。
正如某人说过的那样,平等二字不过是地位较低的人向地位较高的人申诉的声音,没有几个人会主动向比自己地位低的人弯下腰去的。
事实就是如此残酷,去掉伪饰之后,还很丑陋。
“姑娘请用茶。”坠影跪在我面前奉茶。
我吓了一跳,忙道:“你起来吧,我这里不用跪的。”
坠影的表情有些惊讶,她是新进来的,想是在秦大娘子那里受了严格的训练,一举一动都不敢越矩。
镂月在旁笑道:“你瞧,我说了你还不信。咱们姑娘脾气最好了,没有别家主子那些规矩。”
坠影立刻露出感动的表情,我苦笑,看来我的好逸恶劳还不够,让她们觉得我还是很体贴下人的。
在这种非常时候,府里本不该再进新人的,但坠影的姐姐就是琴筑,家乡遭了灾,父母不得已央着琴筑来求秋素商把坠影也买进府为奴。做下人的虽然辛苦,但好在陈家不是对下人刻薄的人家,况且在这里她的生活水平总要比在家乡强很多。套用《红楼梦》的话,陈家的丫头吃穿用度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强呢。如果把陈家比做一个公司
的话,那么在这里就职,其薪水福利都是相当不错的。
放下茶,坠影又手脚麻利地帮着画纹镂月去收拾浴桶、床铺,画纹笑道:“坠影和琴筑姐姐的性子可真像,都是不多话又手脚麻利,眼里有活儿。”
镂月捏她的鼻子,道:“别拿这个当借口,要是让裁云发现你把事情都推给坠影去做,她还不捶你的。”
画纹笑道:“就是看琴筑姐姐的面子我也不敢啊。”
这两个小滑头,嘴里说着不敢不敢,其实趁着打打闹闹的功夫,那活儿还不是都让坠影做去了。算了,反正她们也只是偷偷懒,又不是那种恶意欺负,况且坠影是新来的,总要经过一段辛苦的日子,这和刚进公司的新职员一样,权当是种磨炼了,我就当什么也没看见吧。
陈棋穿着闲适宽松的白衣走进来,向我笑道:“妹妹要安寝了?”
我半倚在窗下的榻上,道:“没有,刚洗完澡,等头发干一些再睡。”
陈棋伸手把窗关上了一半:“天凉了,刚洗过澡就别吹风,免得着凉。”
我叹气道:“妖精哥哥,我不是弱不禁风的。”
陈棋只是笑着看我,好吧好吧,我认命地从榻上挪到床上,离窗户远了点。
坠影给陈棋倒茶,正犹豫着跪还是不跪,陈棋已经道:“我知道你进来的时候秦大娘子给你讲了不少规矩,但那些规矩只在老爷、姨娘和大哥大嫂、二哥二嫂那里适用,我们年轻,老爷也一向不许服侍我们的人太多礼的,免得折了福气。你姐姐是大嫂那里的人,不能时常来教导你,你就跟着裁云好好学学,做好你份内的事,别多嘴多舌
。总之,服侍好姑娘就行了,旁的事你都不用管。”咦,妖精哥哥是特意来提点坠影怎么服侍我的吗?
坠影应了声“是”,老老实实地垂手立于一旁。画纹就没那么守规矩了,向陈棋笑道:“刚拿过来的凉凉的冰珠****,五少要不要吃一些?”
陈棋道:“都快入秋了,怎么还给姑娘吃这个?”
画纹吐吐舌头,笑道:“我们倒是不想让姑娘吃的,她偏爱吃凉的,也没法子。不过每天也就是吃一小碗,用饭的时候吃的菜都是暖胃的。”
陈棋道:“那也罢了。”
我道:“妖精哥哥,你外面的事还忙不完,怎么又来操心这些?”
陈棋从怀里取出一条项链,银色链子,中间是三块大小不一的紫水晶,两边还有几颗小小的碧玺珠子做点缀,样式颇有波西米亚风格。他微笑道:“怕你白天受了惊吓,晚上睡不安稳。戴上这个,可以让你睡得好些。”
紫水晶有镇定神静和促进良好睡眠的作用。
哥哥给的东西我总可以放心大胆的戴了,不像那个皇帝给我的绿幽灵,极品倒是极品,可惜我怕戴了会出事——虽然其实我并没有太多机会给外人看见我的穿戴,但小心总没错,小命最重要。
我把项链戴好,道:“妖精哥哥,宁姐姐她……”
陈棋道:“已经装殓了,二哥派人去通知她的师门,应该用不了十天就会有消息。”
我道:“那沈大哥……”
陈棋道:“他已经走了,说要一个人待着,想静一静。还说没有来得及向你道别,很抱歉。”
其实沈拓还是有些伤心的吧,只是这些伤心是为着宁灵湘还是为着他自己?我真的想不明白。
“妖精哥哥,要是你爱上一个女孩,后来发现她欺骗了自己,还做了很多坏事,你会恨她吗?会想让她死吗?”我问。
陈棋问:“我为什么要爱上一个做坏事还欺骗我的人?”
我无奈:“假设,假设你爱上她的时候不知道这些嘛。”
陈棋用指甲轻轻刮着下巴,思考道:“我有这么蠢吗?”
我生气:“爱情来的时候都是盲目的,哪容你选择?”
陈棋笑道:“既然不容选择,那就是说我必须爱上这样一个人喽?既然已经爱上了,那就爱到底吧,管她是人是鬼是妖是魔呢,我陪她就是。”
我小心地问:“即使她不爱你?”
陈棋微微一怔,眼神有些古怪,道:“既然我已经爱上了她,那也顾不得她爱不爱我了。如果她爱,那自然好;如果不爱……我只管爱她就是,哪管她是否回报。也许哪一天,我也会不再爱她的,那时候大家痛快了断,也不用感觉遗憾。”
我情不自禁地为他鼓掌,妖精哥哥的爱情观还真够时尚的,“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痛快。
一旁的坠影已经听得完全傻了,在她眼里大概把我们兄妹俩个当成了怪物看待吧,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怪物。
很久没和妖精哥哥聊天了,我最喜欢和他说话,因为他的思维方式够古怪,所以不会对我的想法觉得吃惊。事实上,我觉得没有什么事情能让陈棋觉得惊世骇俗的,哪怕有一百个美女在他面前裸奔,恐怕他也只是淡淡地说一句:“穿比不穿更好看些。”
如果换了纯厚本份的大哥陈野,大概会手忙脚乱用一切能用得上的东西去给这一百个美女遮掩,自己还会羞得满脸通红,加上汗流浃背。
如果是王子哥哥陈平,可能会镇定地说:“其实我什么都没看见。”从容地背转身然后火速逃走。
如果是陈言,多半会全身石化,然后晕倒。
如果是李少,可能会数数清楚是不是真有一百个,然后着手调查她们为什么要裸奔,幕后主使是谁,有何阴谋,这件事对陈家有何影响……如果调查表明对陈家有利,或许他会组织人再裸奔一次。
如果是李多,这个水仙花加神经病,可能会兴奋得又蹦又跳,要是没人认识他的话,或许还会脱了衣服一块裸奔……而且一定会拖研墨下水当陪跑的。
如果是陈零,他可能会眼神纯洁地问:“诶——?为什么你们不穿上衣服再跑?”然后趁机不动声色地把美女看个够。
……哥哥多了就是这点好处,同一件事可以幻想着他们不同的反应,然后为自己的想像力而哈哈大笑。
听到我突然爆发的大笑声,裁云探头进来看了一眼,见陈棋神色自若地坐在那里,而我正毫无形象地满床打滚,坠影则是一脸惊骇,裁云很适应这种状况地又把头缩了回去。
明妍的伤说来好笑,原来是她和陈平燕好的时候,被不小心抓伤的。这还是书桐悄悄告诉我的,也难怪明妍死活不肯跟棋坪说明了。我暗暗吐舌,想不到王子哥哥是这么有激情的人哪。不过这个糊涂虫,居然连抓伤了自己老婆都不知道,扣分。
难道是因为他们那个的时候没有点灯?思考一番之后我问书桐。
书桐红着脸笑了,悄声道:“这事本不该同姑娘这样没出阁的女孩儿家说的,让人知道了,我可是要挨板子的。”
我也笑,刚才还真有些意外书桐会告诉我这些事,她看起来可是像琴筑那样谨慎小心的人哪,想不到文静的外表下性子倒和棋坪一样直爽大胆。当然,这也得功于我的魅力,陈府上下有几个人能抗得住我的缠磨呢?哦呵呵呵呵~~
宁灵湘的师父邵补残正陪赤炎国四皇子永宁王出使凤麟,按常理收到消息后就应该很快赶来,但他却只派了个叫潘灵涵的徒弟来。
潘灵涵三十来岁年纪,长相属于掉进人堆里就找不着的人种,言语举止透着股傲慢,虽还不至于让人反感到想冲他鼻子来一拳的地步,但足以让我在他背后做鬼脸了。
看过宁灵湘的尸身,潘灵涵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向陈平道:“陈二公子有所不知,宁灵湘已经被我师父逐出师门了,她的恶行我们都不知晓,更和我们烈焰门无关。”
我们还没说什么,他倒先推得一干二净了,连涵养极好的王子哥哥也不禁有些生气,冷冷地道:“却不知令师是何时将宁姑娘逐出师门的?”
潘灵涵道:“大约是一个月前。”
也就是宁灵湘来陈家之前了。
王子哥哥道:“却是为了何事呢?”
潘灵涵道:“宁灵湘行为不检,不遵师命,与同门不睦私下争斗,所以家师宣告武林同道,将宁灵湘逐出师门。”
温暖忍不住道:“我们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潘灵涵瞥了她一眼,傲然道:“姑娘不是武林中人,自然不知此事。”
温暖气极反笑:“原来我们越佑城温家不算是武林中人。”
潘灵涵一怔,刚才他到达的时候王子哥哥本有向他介绍过大家,但他哼哼哈哈的显然是没认真听。越佑城温家、岳县顾家、太阿山庄杨家、红月堂萧家可是凤麟国武林四大世家,若说温家不是武林中人,那可是天大的笑话。
潘灵涵有些尴尬,忙道:“原来是温家的雾飞花温姑娘,失敬失敬。温家与我们烈焰门相隔千里,这消息一时没有传到也是有的。”
温暖嗤笑一声,不再言语。
陈平道:“宁姑娘自尽前说她已经加入了葬花鬼谷,并奉命行刺我家小妹,请问潘少侠知不知道宁姑娘是怎么加入葬花鬼谷的?”
潘灵涵道:“不知道。葬花鬼谷的恶行人神共愤,人人见而得以诛之,我们烈焰门根本不会跟它扯上瓜葛。”
哎哟,真是气得我心口疼。陈零安抚地轻拍我的手,好吧好吧,我知道我们是躲在屏风后的偷听一族,只能郁闷在心里,不能说话。
心直口快的温暖冷笑道:“是啊,能和鬼谷扯上瓜葛的那个人已经被逐出烈焰门了,你们自然是人人清白的。”
潘灵涵脸色一沉:“温姑娘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以我烈焰门的地位还会和鬼谷暗渡陈仓吗?”
陈平头疼地来打圆场:“以令师的威名自然不可能与葬花夫人同流合污。只是潘少侠若能有什么线索告诉我们,我们也好查明真相,保护小妹的安全。陈家上下定然感激不尽。”
潘灵涵道:“陈二公子太客气了,要是有什么线索我一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鬼话连篇,我哼了一声。
潘灵涵目光一闪,道:“久闻陈家乃书香之家,想不到下人是这么没规矩,还会听壁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