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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国子监博士郭仪闹肚子好的差不多了,一大早巳时过来崇文阁点卯。却见今日应当上课的三十二个学生只到了一半儿。于是老脸一沉,喝问道:“为何空了这么多人?都哪里去了?”
旁边的助教先生忙回道:“今年多了一些新学生,想必是不知道规矩,还在睡呢。”
“还在睡?”郭仪一听这话立刻恼了,雪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的骂道:“古人卧薪尝胆,闻鸡起舞!如今这些年轻人却抱着被子睡到日上三竿还不起床!不像话!简直不像话!”
助教想了想,说道:“那下官派人去叫一声?”
“速去!”郭仪长袖一甩,一脸冰霜。
助教匆匆出门,叫了几个小吏到近前,吩咐道:“你们几个人赶紧的去西院,把那几位昨儿新进来的爷请到这儿来,就说郭大人生气了!”
“是,是……”小吏们答应着各自奔走去请这几位贵公子。若换做别人如何用得着这般?这几位不来的都是世家子弟,身份最低的也是三品威烈将军之子,其余的几个不是国公家的世子就是侯爷家的世子,要么就是掌管着上京城城防安卫天子近臣当今第一红人徐攻的儿子,哪个是好惹的?
然而,这也的确是这几个文官助教们故意而为——文臣武将历朝历代都不合,文官骂武将是匹夫之勇,武将骂文官是酸腐之才,史上为什么会有一出将相和的佳话?就是因为文臣武将能够和和气气坐在一起的事儿太少了!好不容易有这么一出,才被人们争相传颂成为佳话。
闲话不扯,却说几个小吏一溜儿小跑至西院专门给学生们居住的院落,然后分散开来,每个房间每个房间的敲门
。
在进国子监之前容昭已经考察过这里的生活,通常情况下在大齐朝能进这里读书的那都是有背景的,所以这些有背景的学生们在这里的衣食住行虽然比不上各自的家里,那也是蛮舒服的:宿舍是套间,里面卧房外边小厅,有贴身的仆从可以在小厅里打个地铺啥的方便夜里伺候。卧房里还有书桌书柜以及衣帽柜,一色都是黄杨木家具,不是太奢华但比起寻常人家已经算得上是天堂了。
容昭晚上睡觉不喜欢有人伺候(具体原因就不说了),所以他的外间小厅是不住人的,跟随来的书童青崖被打发到了专门给随从们准备的住所,据说是大通铺,这个正合了容昭的心思。而容盛则负责容昭的安全,每天晚上裹个毯子谁在门外廊檐下某个犄角旮旯,跟卧房里贴身保护容昭的血点儿一里一外,时刻保护容公子的安全。这也是睿王爷的精心安排——人不多,但一个血点儿抵得上十个人激灵,一个容盛抵得上五个人能打。
所以小吏还没靠近容昭的房门,就先被盛穹给拦下了,盛大爷大粗手臂一横,冰冷的眼神一扫,闷声问:“有什么事?”一张冰块脸把小吏给吓得后退了好几步,这人怎么这么凶?!
屋里,窝在容昭背后的血点儿警惕的睁开了眼睛,而容公子却把身上的被子一拉蒙住耳朵继续呼呼大睡。
“郭太傅叫小的来催公子去上课。”小吏不敢得罪眼前这位爷,忙拱了拱手。
盛穹原本是想用一句‘我家公子还在睡’把这小吏给打发了,但又一想不行,容昭这是来国子监读书来了,这第一天就让太傅差人来催,可不大好,于是心思急转想了个借口,说道:“我家公子昨晚看书看到三更天,想必是还在睡,你回去跟太傅说,我家公子一会儿就来。”
“嗳,好,好。”小吏不敢多说,忙答应了两声转身走了。
盛穹这才走到门前轻轻地叩了叩门,喊道:“公子,已经辰时了,起床吧。”
容昭在里面转了个身,抱着被子继续睡。
“公子,起床了,太傅派人来催了。”
“……滚。老子要睡觉。”容昭喃喃的嘟囔了一声。
“公子!您说什么?”盛穹偏偏没听清,又继续敲门。
“汪汪!”血点儿不满的朝着门口叫了两声。
“血点儿!叫公子起床了!太傅要生气了……”盛穹听见狗叫,敲门声更大。
“啊——”容昭抓狂的掀开被子坐起身来,朝着门口大声吼了一嗓子,“滚!”
门外的盛穹吓了一跳,忙收回敲门的手,心想这还错了?
恰好隔壁镇南候世子卫承拎着一把长剑满头是汗的走过来,回头看见盛穹如此这般狼狈模样,笑道:“怎么,你们家世子爷还没起床?”
盛穹顿觉羞愧的抬不起头来——同样是侯府世子,看看人家卫公子一大早天不亮就起身练武,这会儿工夫才回来,人家不去上课是因为练武了,自家公子呢?是因为昨天晚上跟几个狐朋狗友一起喝酒瞎聊,玩得太晚了!这会儿工夫还朝着自己鬼叫!怎么好意思呢?!
“没关系,昨儿晚上行酒令,容公子输了几回喝得有点多,这会儿怕是宿醉未醒,你也别叫了,等会儿我过去跟太傅说一声,给他告个假也就罢了
。”卫承说完,推开自己的房门进去换衣裳去了。
盛穹也觉得没戏了,若是卫公子能帮忙告个假最好,省的明天太傅还来找容昭算账,于是正要朝着卫承的门拱手道谢,便听见身后的房门哗啦一声从里面拉开,并伴着容昭懒洋洋的一声笑骂:“你这混蛋怎么现在才喊本公子起床?让本公子误了上课的时辰,你说,这事儿该怎么罚你?!”
盛穹顿时哑了,肚子里有一万句话要反驳却不敢开口。
容昭嫌弃的瞥了他一眼,打了个哈欠往外走,又凉凉的吩咐了一声:“把本公子的书本拿上,快些跟着来。”
“是。”盛穹赶紧的答应了一声跑进去,把书案上的几本书都收起抱在怀里急匆匆的跟着容昭去了。此时,崇文阁里的气氛可以说是相当的紧张。郭仪冷着脸坐在讲桌后面,一双老眼不满的扫视着下面的学生们大谈古今圣贤是如何读书如何刻苦如何自励的,在他的手边已经站着四个被从被窝里叫起来的公子哥儿,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戳在那里听训。
容昭一脚踏进来便打断了郭仪的话,郭仪眉头一皱,生气的问:“你是哪个?报上名来。”
“哎呦,先生这般点名的方式倒是新颖的很。”容昭笑呵呵的朝着郭仪躬身行礼,并朗声道:“学生靖西候府容昭见过先生,先生早安。”
“哼!靖西候府?又是一个不知先贤为何的纨绔子弟。”郭仪冷声说道。
“先生此言差矣。”容昭立刻挺直了腰板儿反驳,“先生并没有考我,怎么知道我不知先贤为何?先生身为太傅,当得起天下读书人之师,却为何不辨黑白不分是非,对一个素未谋面的晚辈当头棒喝,一上来就说人家是纨绔子弟?所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难道大齐的国子监崇文阁里的老师便是不分青红皂白直接给人划组分类的吗?”
“你!”郭仪活到今天六十多岁,在大齐朝建国之初就在国子监当差,到现在几十年里也见过不少纨绔成性之人,却从没有一个人敢当着这么多学生的面在学堂之上质问自己,还搬出圣人言来弹压自己的,一时间郭夫子被气得面红耳赤,舌头发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容昭悄悄地扫了周围几个被罚站的哥们儿一眼,见大家都面露窃喜之色,徐坚还偷偷的朝着自己竖起大拇指,于是得意一笑,又朝着郭仪拱手一揖,朗声道:“学生浅薄,还请郭太傅指教。”
“容昭!你太放肆了!”学生座位上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忽的一下站起来,指着容昭大声呵斥,“还不快给太傅道歉!”
“喝!这谁家孩子啊,胆儿挺正。”容昭轻笑道。
“本公子乃是肃王府世子,乃是当今圣上的皇长孙!你区区一个靖西候世子也敢在本公子面前撒野吗?!你可知这便是藐视皇恩!”肃王的长子赵俊指着容昭的鼻子颇有王者之风的呵斥道。
“噢——”容昭拉着长音点了点头,转身走到赵俊面前,上下左右打量这孩子一遍,忽然问:“哎呀皇长孙,臣向您请教个事儿呗?”
“说!”赵俊仰着小下巴,冷冷的瞥了容昭一眼。
“您刚才说……藐视皇恩?哎呀容某从小长在西疆那等荒蛮之地,整天跟那些打仗的粗人为伍,读书不多,所以请教你这‘藐视’的‘藐’,怎么写?”容昭看着赵俊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笑呵呵的问。
赵俊忙侧脸躲开容昭的视线,却没掩饰住自己心里的那片慌乱,这个字他的确不会写,然此时此刻自己正在教训这个死纨绔,若是承认自己不会写,岂不是被他笑话?可那又改怎么办呢?总不能蒙一个字写给他看,即便这死纨绔不认识,旁边还有这么多读书人呢,难不成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出笑话?
“怎么,你不会写?”容昭围着赵俊转了一圈儿,心想这般不知天高地厚说话办事只知道拼爹拼爷爷的孩子必须得教训一下
。
“不会写又怎么了?难道你会写?!”赵俊毕竟是小孩儿,被逼急了什么话都说得出来,理智基本等于零。
“如果我会写,怎么办?”容昭反问。
“你会写……”赵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容昭!”郭仪这会儿缓过气儿来,拿起手中戒尺‘啪’的一声拍了一下桌案,怒道:“欺负一个七岁的娃娃,你脸皮还真是够厚!”
“是啊,太傅说的没错,西疆的风沙大,尤其是春秋天,那狂风夹杂着细沙刮过来跟刀子一样,再薄的脸皮也给你磨上一层老茧。”容昭笑呵呵的说道。
“你……你可真是……”郭仪再次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容昭又转头问赵俊:“皇长孙,如果那个字儿我会写,您怎么说?噢,对了,刚刚郭太傅说了我欺负你小孩子,那这么说吧,我准许你说三个字儿,如果我会写,你给我道歉,收回你刚才说的话并说三遍‘我不学无术,我只会拼爹’。如果我不会写,我向您鞠三个躬,说三遍‘我是纨绔子弟,我不学无术,我只会拼爹’。如何?”
“好!”赵俊想也没想就钻进了容昭的套里。
容昭上辈子是化学药剂师,这辈子又研究古方凝练锻炼冶炼之术,古书古籍不知道翻阅过多少,什么生僻字没见过?
别说三个字了,就凭赵俊这小子有限的学识,只怕他说三十个字三百个字出来容昭也照样写给他看。没办法,差距太大了!用这招欺负一个小孩子其实容公子心里也有点不忍,可谁让他自己撞上来呢?
“皇长孙,你输了?”容昭把手里的纸推过去,指着纸上的三个笔画繁琐的字,说道。
赵俊的小脸憋得通红,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汪着水汽,转头只看旁边的一个青年男子。
“容昭!你如此欺负一个小孩子,算什么本事?有种咱们出去单挑!”那青年男子忽的一下站起来,上前就要抓容昭的衣领。
容昭在赵俊寻求帮助的时候就已经有所防范,看这人站起来便下意识的往后躲了两步,恰好躲开他这一抓。
“赵海!”一直站在一旁看热闹的萧珣不乐意了,“这是什么地方,你居然动粗?!”
“赵世子,请你给自己留几分体面。容公子跟皇长孙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碍着你什么事儿了?皇长孙刚刚站起来鄙视靖西候府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此番行为是鄙视靖西候府呢?还是单纯的打抱不平?”徐坚也闪身过来,站在容昭的一侧往前半步,等于把容昭护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