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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筝宫正殿东厢,金色细沙流泻,重力悬针正好指着沙漏底部木盘上的午时三刻。
崔闵通偷空瞄一眼沙漏,花白的眉毛拧得死紧,心下无比郁结。在华音宫战战兢兢地耗了一夜,好容易丽妃产下公主,他还没来得及更衣,就被慧妃身边的大宫女请来了。
瞧着青浅姑娘不似多紧张,他以为不怎么要紧,早点诊完,回太医院交代好便可回家逗弄刚满月的幺孙,哪想到……行医问诊大半辈子,还从未遇到过这等事情,明明脉象无异,却直喊头晕、腹痛。若是旁人,他三两句打发了也就罢了,偏生是新近颇为得宠的慧妃。
宫里这些贵人们,身份尊贵,事儿也多!崔闵通暗自抱怨着,以袖拭去额上冷汗,继续为武茗暄诊脉。
武茗暄懒洋洋地歪靠在软榻上,双眸微眯,很是焦虑地疾声问:“崔院使,这都一个时辰了,你究竟诊没诊出症结所在?”
崔闵通躬着腰退开两步,微微抬头,露出一脸尴尬之色,“依照脉象来看,娘娘仍有少许气血不足,无力、头晕或是因此而致,还望娘娘宽些心思,多静养。至于腹痛……恕臣斗胆,臣实在是没有诊出。”再次仔细瞅了瞅慧妃的神色,一脸紧张、焦急,不像是说假。这可怎生是好?
武茗暄蹙眉想了想,忽地惊惶叫道:“啊!崔院使,你说本宫这像不像昨个儿丽妃的情形?不会……也是误食了瞿麦、白芷之物吧?”
崔闵通先是一惊,慎重思索一番后,斩钉截铁地说:“不会,不会!娘娘安心,您脉象里并无开血之兆。”
“是嚒?”武茗暄似是将信将疑,斜眼向锦禾睇去。
“娘娘,《本草经》曾云‘瞿麦破胎堕子,下闭血’,而白芷活血,两者相合对付葵水不足之症有妙效,孕中服用却是虎狼之剂。若是娘娘真个用了这些,就不止是头晕、腹痛了。”锦禾适时上前解释,音量不大不小,恰好让远远垂手而立的崔闵通听得清楚。
未待崔闵通附和,锦禾似是不假思索,一句话脱口而出:“再说,若真是,那怕不是娘娘误食,而是有人存心……”突然打住,头压得低低的,退到了一旁去。
“呼……既是这样,本宫就放心了。想来是昨个儿夜里没歇好,今儿才有些不适,只是累了崔院使。”武茗暄拍着胸脯长吁一口气,很是歉意地看向崔闵通,话音一顿,又像是想起什么,“说起来,容德夫人便有些葵水不足,那岂不是要长期服用瞿麦、白芷?可昨夜宴上,丽妃……”话未说完,猛然捂住嘴,仿佛窥见了什么惊天秘密般满目惊骇地望向崔闵通。
一听这话,崔闵通顿时面如死灰,腿都有些发颤了。身为太医,多少都知道宫中那些肮脏事儿。慧妃的话虽然没说完,但他已经醒过味儿来。这两味药因效用特殊,在宫中使用是极小心的,还真没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弄了去。难道,丽妃的早产真是……他甩甩头,不敢再往下想,推说太医院还有要事,便请辞离去。
武茗暄似是还没从震惊中回神,也不让人打赏,随意挥挥手。
崔闵通如获大赦,一礼作罢,拎着提梁小柜慌忙退出。
听得外间内监招呼着崔闵通去往宫门,一直在旁打理珍奇摆件的沈木云才走上前来,“娘娘,您这是想把昨夜的事儿往那位身上引?”
武茗暄含笑瞥她一眼,两指捻起一颗酸梅,仰头抛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嚼起来。哪有半点头晕、腹痛的样子?
沈木云本也只是猜测,但见武茗暄这幅模样,心下念头也就定了,目光透过窗,顺势就往翎嫣宫方向望去,“自从‘安昭仪动了胎气’,太后就不待见那位,娘娘这一计若能成,往后,太后跟前,可就彻底没了她的位置!”
经沈木云这么一说,锦禾、青浅才醒悟过来——原来,娘娘不止是想替丽妃遮掩,更是暗中摆了容德夫人一道!
想到这事,自己也出了一份力,锦禾顿觉痛快,与青浅对视一眼,掩嘴偷笑。
沈木云毕竟是宫中老人,眼光远不是锦禾、青浅能比,思绪一转,已蹙了眉,“娘娘,您入宫日子浅,怕还不大清楚。太医院,能两面讨好的,就只崔院使一人,凭的便是。这些年,各宫主子借助太医院斗了多少?他不是不知,却从没参与过,今儿的事多半也会烂在肚子里。娘娘想借他的嘴,怕是……难啊!”
沈木云叹着气,算是给这声东击西的一计下了失败的定论。
“要的就是他这份稳妥。”武茗暄淡淡瞥她一眼,唇角微扬,“皇后若不彻查,他就烂在肚子里也无妨;若是有心查清,必然从太医院入手。那崔闵通是个心里有什么,脸上总会有点显露的人。在我面前尚且如此,面对皇后,他又岂能揣得严实?”
沈木云微微一怔,旋即霍然了悟般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