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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溪留在宣府跟朱厚照相持不下。
最初朱厚照视而不见,到底沈溪不在他行宫门前赖着不走,他不用担心随时被沈亦儿教训。
但随着时间推移,朱厚照心中的不安逐步加深,生怕京城那边出乱子。
“自古以来,皇帝不坐镇京师必定会整出一些幺蛾子来,本来沈尚书可以在京城帮朕看着,绝对出不了事,但沈尚书就是要跟朕对着干,不肯回去,若真有人惦记朕的皇位,朕该怎么应对?”
朱厚照虽然贪玩好耍,但他很清楚自己的玩心是建立在朝政托付于可以信任的大臣手上,他明白身为皇帝没有退路,大明皇室的内斗由来已久,篡位成功的远的有靖难之役,近的则是夺门之变,不成的就是他登基后的安化王和宁王之乱,输者不仅输掉皇位,甚至还危及生命,在这件事上饱受沈溪熏陶的朱厚照,有着非常深刻的认知。
当朱厚照说出这番话时,旁边有聆听者,便是前来给朱厚照奏事的张永,因皇帝之言类似于自言自语,仿佛帝王把内心真情实感说出来,张永不敢主动接茬。
但朱厚照并不介意张永听到自己的心声,侧首问道:“张永你且说,朕该如何让沈尚书回京师?有什么好办法?”
张永心想:“要有办法的话何至于陷入如此僵局?这司礼监掌印可真不好当,什么破事都要询问我的想法……我又不是沈尚书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如何才能劝动他?”
心中腹诽不已,但张永哪里敢表露出来,想了想试探地道:“回陛下,京师事务不少,六部跟内阁配合无间,还有陛下英明指点,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大明江山稳若泰山,怎会有人威胁社稷稳定?”
朱厚照皱眉不已:“朕问的是如何让沈尚书回心转意,主动返回京城做事,你跟朕说的什么狗屁话?”
张永低下头道:“老奴认为……想要让沈尚书回去……只需陛下您下一道圣旨便可。”
“切!”
朱厚照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如果发道圣旨就能把人打发回去,朕也不至于现在如此被动……之前不也让人去传过话了吗?”
张永凑上前,低声道:“陛下您忘了,您是君而沈大人是臣,君要臣死臣都不得不死,何况是安排他去一个地方?陛下给出限期让他必须走,他非走不可!”
朱厚照烦恼地道:“万一他不走,还要跟朕说那些请辞的话,撂挑子不干呢?”
“这个嘛……”
张永未料到朱厚照会刨根问底,思索好一会儿后才为难道,“若真如此,那说明沈大人心意已决,倒不如……成全他。”
朱厚照怒不可遏:“好你个张永,朕算是看出来了,你不是给朕出主意,而是想挑唆朕跟朝中股肱大臣的关系……你也知道沈尚书是朕什么人,他既是朕的先生,皇后的兄长,又是国公、内阁大学士、吏部尚书,你知道他对朝廷有多重要?有他在朝中,那些魑魅魍魉一概不敢出来造次,你让他离朝,朕就少了辟邪的门神,那些牛鬼蛇神都会来找朕的麻烦。”
张永道:“陛下,或许从某种角度而言,沈大人是门神,挡住小鬼,但若门神的枪口不对外,而对内呢?”
本来朱厚照很气恼,但在听到张永的话后,突然愣住了,呆滞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张永却感觉自己把握到了朱厚照的脉搏,顺着梯子往上爬,又补充道:“沈大人以前在朝的确兢兢业业,老奴几次在他身边共事,佩服沈大人卓尔不群、刚正不阿的态度,知道他为国为民,为大明江山社稷,呕心沥血,但人心总会变的。”
“变什么?”
朱厚照斜眼问道。
张永回答:“陛下喜欢以史为鉴,那老奴不妨请陛下回想一下,自古以来那些有权有势的大臣,都是以如何方式收场的呢?”
朱厚照深吸一口气,若有所思:“不得善终之人居多,那也是帝王的猜忌心太重,但这不代表君臣之谊不能善始善终,不是有很多正面案例?像刘备和诸葛亮,唐太宗和魏征……”
张永提醒道:“陛下所说,乃是君强臣弱时,可别忘了史书上还有王莽篡位、安史之乱以及陈桥兵变的先例!老奴绝非挑唆陛下跟沈大人之间的关系,但请陛下想一下,这几年沈大人是否因成为朝中股肱,而对一些老臣,甚至对陛下指手画脚?许多时候都拿一些事跟陛下要挟?”
朱厚照不说话,显然心中已有成见。
这是朱厚照自带的防御心使然,他对每一个进谏的大臣都天生带着反感,哪怕对沈溪又敬又怕,但隐约也会有一种憎恶,他自然不是完全没想过沈溪会谋反之事,只是一次次在内心把这种可能性给否决了。
张永道:“陛下之前误会老奴跟沈大人走得近,完全在于老奴之前做事,很多地方不得不仰仗他,老奴知道错了,但由始至终老奴的忠心全在陛下这边。请陛下明鉴。”
说着,张永跪地叩拜,等候朱厚照降罪。
朱厚照摆摆手:“讲这些没用,沈尚书这会儿又不结党,还主动交还兵部尚书之职,不可能威胁大明江山社稷……你先想想怎么把他打发走,回京城最好不过。”
张永道:“以老奴所知,沈大人想往江南筹备与佛郎机人的战事,那老奴不妨做一种假设,若是沈尚书如愿前去赴任,对陛下、对朝廷有何损失?陛下可以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其实很多事情沈尚书在江南也可完成。”
“嗯?”
朱厚照皱眉看向张永。
张永语气变得缓和许多,再道:“沈尚书坐镇南京,既满足其愿望,他离开宣府也能让陛下高枕无忧,朝中事务也不担心没人打理。”
朱厚照皱眉沉思,开始认真思考这个建议的可行性。
但此前朱厚照考虑跟沈溪的关系,耗费太多心力,此时头脑很混乱,半天不得要领,最后不耐烦地甩袖道:“此事先等等,实在不行,就让沈尚书去江南……朕确实不想他留在宣府这边,朕做什么事都不自在,烦死了!”
……
……
因为生平最敬畏之人在身边,朱厚照行事有了制约,这些天心烦意乱,精神萎靡不振。
再加上张永不断进言,让朱厚照改变心意,最后下达了让沈溪往南京“公干”的圣旨,让沈溪暂时离开宣府往南京,算是皇帝对大臣的妥协。
这次由张永前去传旨。
当张永在驿馆见到沈溪后把事情说出来,眉飞色舞,倒有邀功的意味……看看,要不是我,你还在跟陛下冷战,现在你可以如愿以偿去江南,躲开京城的是是非非,君臣矛盾也可以解除。
沈溪神色冷漠:“我的意思是前往新城履职,而不是南京。”
张永笑道:“二者有区别吗,沈大人?您去南京或者新城,都是往江南,您既是监国,又是吏部尚书,还担负筹备朝廷对外战事的职责,您在南京,要往新城视察,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您甚至都不用跟陛下请示。”
沈溪打量张永一眼,似笑非笑地道:“张公公用心良苦啊。”
张永先是一愣,迅即意识到沈溪是在挖苦他。
因为谁都能看出来,沈溪往江南,受益最大的便是他这个刚上任的司礼监掌印太监。
张永既完成皇帝的交托把沈溪撵走,又让沈溪远离朝廷核心,让司礼监的职权扩大,否则沈溪留在京城,司礼监掌印太监形同虚设,朝中所有事务近乎被沈溪垄断,这不是张永希望看到的情况。
张永辩解:“鄙人乃是一片好意,沈大人若不领情便罢。”
沈溪却摇摇头:“相反,我得好好感谢张公公代为斡旋。”
张永笑道:“那是当然,咱们毕竟是一条心,还有便是拧公公……最近他也很为难,陛下为了沈大人不奉诏而至宣府,以及迟迟不肯离开,焦头烂额,对身边人多有苛责……您离开对谁都有好处。”
沈溪苦笑道:“看来我的到来,让很多人都很难做。”
“这……在下倒不是要指责沈大人……”张永强行辩解。
沈溪一抬手打断张永的话,“张公公所做之事,本人铭记于心……张公公放心,我无论做何事都秉承规则,咱们间井水不犯河水,今日之事多谢了。”
“沈大人客气。”
张永嘴上说得漂亮,心里却在嘀咕:“你不走,我就算是内相也要听你的,而且还不得不听,因为陛下对你言听计从,小事你处理,大事也听你的,那我做司礼监掌印还有何趣味可言?更何况张苑是你的人,这次你不知如何施展的手段,又把张苑给弄回朝来,莫非是想找机会替代我?”
张永显然对沈溪有了诸多意见,当初靠巴结沈溪上位,现在如愿,却认定未必如皇帝所言是沈溪举荐他的,下意识地为排挤沈溪找理由。
这也是畏惧之下的自然反应,他很清楚只要沈溪想对付他,或者将他弄出司礼监,不过是举手之劳。
沈溪起身:“既然陛下圣旨已下,本官即刻找人收拾行囊,可能要先回京师一趟,稍后便启程。”
“沈大人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