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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入秋后的每丝寒意,都似是先落进了清乐殿的院里。只怨牡丹花期太短,任凭花匠移来了山南海北各色品相,八月流火的日子刚一过,接二连三的残败便像是挡不住的山洪眨眼间灌满前庭后苑。该栽些旁的草木的,甄依有些泄气地掸走飘落在窗棂上的残瓣,本该雪白的绣团,丧气地卷着泛黄的花边,一声不发地落进窗根下,挤在在冷冰冰的青砖缝隙中,竟也有几分终得其所的安然。
竟夸天下无双艳,独占人间第一香。从小常听母亲念起的诗词里,十句有八句有关主院里开得满满当当的牡丹花,红紫白黄,单蕊双瓣,次第开放不假,却最迟也撑不过立秋,更别说入冬后的死寂萧条……可母亲还是爱得矢志不渝,嫁进宫前,体己的嫁妆里,最显眼的便是足足装满一架三层妆奁的的牡丹花种。至于自己……甄依愣愣地望着院子里似曾相识的荒凉,从没想过也许更爱别的花色……
她匆匆摇了摇头,似是试图将这些不着边际的思绪晃出去。小姨娘常责备她胡思乱想不懂惜福,原是没错的。母亲和长姐的端庄妥帖,自小便是她既羡且妒的,那才是血脉相连的母女俩,是姨娘口中一切礼仪规矩的最好的模板,没有长吁短叹,更无借酒浇愁,像是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不声不响吞没所有被命运扔下的乱石。而自己?像是小姨娘常说的,也许像父亲多些,读书人的迂直懦弱,一样不少地承继了下来,当真让人气恼。
”咳咳……唔……”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显是拼了力也未压下,反倒迸发出震人心肺的巨响,甄依忙回头关切时,只见赵构半俯在案子上,青白的左手微拳,死死抵住双唇,却还头也不抬地朝着直遇上前服侍的甄依草草摆了摆手,止她于三尺开外。
老样子,甄依黯然地从他身后绕过,目光不忍地在赵构直挺的脊背上流连,显是又清减不少。当年在金营力拉百石神弓的康王殿下,如今左看右看,更像是个缄默少言的白衣秀士,只不过他的案头,从没有风花雪月儿女情长,即便是偶然几阕闲暇时的小令,也只有小长公主还在紫宸殿时作过,如今除了灵和宫还存着,怕是哪里都再寻不出第二份了。
两扇陈年楠木殿门在甄依身后重重扣上,忽然间,所有憧憬期许,似是被砸得七零八落,那些姨娘日提夜提的前程,关于复宠,关于妃位,关于子嗣,关于甄家满门荣耀,恍惚时,竟不过是风中浮絮,逐对称群,又一哄而散……
正想着,不经意却整瞧着高愿隐在廊下圆柱后朝自己暗暗使眼色,忙四下打量了番,踩着碎步迎了上去。虽说是在自己寝殿,可每次圣驾一来都是乌泱泱一众内宦婢仆,实在不敢不小心。
”姨娘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有消息了?”
这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兴乐殿竟是雷声大雨点小,除了高愿密奏云安曾嘱咐她格外照拂小长公主一事那天,荣德如临大敌般不管不顾地寻了净荷来反复细审推敲,断定乾明庵里定有隐情,当机立断派人送了净荷南下探寻外,一转眼已半月有余,却是再无音讯。说来她主仆二人到底是造衅首端,如今巨石投海不见波澜,安能稳坐高台?
早膳刚过的光景,高愿便赶着去兴乐殿替甄依请安了。这会儿正午已过,足足去了有两个时辰还多,一回来便见圣驾停在西角门外,也不敢冒冒失失进后殿打扰,只在廊下干侯着,又平白多耽误了不少功夫。毕竟也是上了年纪的人,这会儿头晕眼花,面白似纸不算,说起话来也是嘶哑干涩,全无往日气派。
“我去的不巧,正赶上驸马进宫,这对苦鸳鸯难得见一面,我哪里敢叨扰?”
甄依听了不禁一阵丧气。皇上虽说到底没治曹晟的罪,却也终不肯复他官职爵位。转眼驸马归来也是大半年光景了,却还只寄居在辅国公府里,每月拣着皇上不在后宫的日子悄无声息地被兴乐殿一乘绣花小轿接进内廷。昔日堂堂铁血将军,如今竟像是见不得人的幕中男宠,也难怪他心有不忿,成天家留连于勾栏瓦肆,惹是生非便罢了,临安城里哪顶乌纱帽敢不给大长公主些薄面呢?可近来宫外邪风刮得紧,都说这驸马爷似是在满堂春被绊了腿脚,更有胆大的说曾亲眼见辅国公府里添了位貌可倾城的二八佳人……
“姨娘莫不是触了霉头?”
“那倒没有……”高愿自是听得明白甄依言下所指,这位驸马爷怕也是黄汤灌迷了心,半点也不顾得体面,还只当辅国公能替他瞒得周全,“依我看,兴乐殿里还没有那不怕死的敢在长公主那儿嚼舌头,殿下怕是还蒙在鼓里。我去时,是被菁遥拦着,怕搅了长公主兴致才未觐见。”
如此便是白跑了一趟?甄依也说不上喜悲,只是应景儿地蹙了蹙眉头,像是知道云意在等着瞧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