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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腾渊(六中)
巨鹿泽九当家程名振大婚,迎娶巨鹿泽三当家杜疤瘌的女儿,巨鹿泽七当家杜鹃。巨鹿泽大当家张金称为之主婚,有请绿林同道在七月二十二日之前赶往巨鹿泽观礼。同时一道商议对付官军进剿诸事。请见到此请柬者务必赏光,届时巨鹿泽九位当家将一道扫路相迎。
如此稀奇古怪的请柬,也只有张金称这粗坯能写得出来。为了麾下一个小头目的婚礼遍会河北群雄,也只有这吃人肉的家伙,才会如此异想天开。但有资格接到请柬的人,还真没几个人敢拒绝。这年头刀子硬就是王道,人家张金称粗鄙无文也好,骄横跋扈也罢,架不住人家命好。随便抓了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伙子来便是大将之才,愣是把见了绿林豪杰就像疯狗一般乱咬的清河郡丞杨善会给打成了缩头乌龟!虽然据说张家军战斗过程中使了些奇招,但你当杨白眼是那么容易被算计的么?在狐狸洼兵败之前,可是只有他算计别人,没别人算计他的份儿!放眼整个河北大地,就连绿林总瓢把子高士达见了“杨”字大旗,都得乖乖躲着走?谁敢像程名振那样主动找上门去挑衅,还轻而易举地将杨白眼打得全军覆没?
所以明知道张金称给属下办婚礼只是一个幌子,也明知道去了之后难免会惹得河北绿林总瓢把子高士达恼火,河北绿林道上有名有姓的豪杰,还真赶在婚礼之前到了个七七八八。就连距离太远的大燕国主王须拔和厉山飞魏刀儿闻讯后也派人送来了贺礼。送礼的使者鼓动如簧之舌,尽述两位北地豪杰对巨鹿泽群雄的倾慕之意。末了,还不忘了委婉地提一句,念在都是绿林同道的份上,日后北方有事,请张大寨主不吝出手抄官军后路。同理,如果巨鹿泽受到攻击,王须拔与魏刀儿两个也会尽起涿郡、上谷之兵,让官军首尾难以兼顾。
这样的盟约张金称自然求之不得,立刻亲笔写了回信,表达了对王须拔和魏刀儿两位江湖同道的感谢。随后大摆宴席,招待远道而来的使者,并以主人的身份,将到会群雄一一介绍。此举已经包含了借势向高士达挑衅的意思了,群雄们心里透亮,却乐得混在其中看热闹。
也有个别人不喜欢凑热闹,如高士达麾下的悍将窦建德,还有去年反出巨鹿泽的韩建紘,但宾客们非常礼貌地将他们两个的名字给忽略掉了,以免破坏婚礼的吉庆气氛。
除了向张金称示好之外,到会群雄还有另一个目的,那就是亲自看一眼打败了杨善会,替河北绿林同道一雪前耻的少年英雄到底是什么模样。最近江湖上已经把少年人的形象传离了谱,都说程名振乃三国程普之后,手持一杆铁脊蛇矛,头如笆斗,膀如巨岩。几次在酒席上推杯换盏之后,大伙心里却都隐隐有些失望。眼前的少年人斯斯文文,与其说是一名勇将,不如说是一名书生。如果大隋朝还开科举的话,说不定他还可以进京应考,博取富贵。并且他的酒量也实在是一般,往往客人们还没都喝尽兴,作为主人之一的九当家已经醉得两眼朦胧了。
对于即将成为新郎官的人,众豪杰总不好意思天天将其灌得不醒人事。所以探明了其酒量深浅后,便不再以他为主要敬酒目标。程名振也借机脱身,一点一滴地将众人的关注向张金称附近引。很快,张大当家就重新控制了酒桌上的主动权,每顿酒都吃得春风得意,酣畅淋漓。
当然,酒宴的目的从来就不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虽然大部分时间里,豪杰们都在互相劝酒,试图将彼此灌醉。但往往在推杯换盏的一瞬间,某句看似漫不经心的话,已经代表了一个条件,或者一个请求。而在举头痛饮之前的一句醉言,也许就是一个承诺,或者是一个约定。只是说话者和闻听者彼此都是心中有数,无须明说,也无须写于纸面罢了。
程名振的江湖阅历太短,还不能完全适应这种酒杯举起,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气氛。比起“借酒盖脸”和“借醉吐真言”,他更希望大伙能找个干干净净的军帐坐下来,把彼此之间的想法开诚布公、有条有理地谈一谈。据他在外边探听到的情报,第三次征辽已经彻底结束。大隋朝短时间内极可能不会再有第四次大规模对外战争。那样,朝廷很可能会腾出手来,全力平息各地的叛乱。右武侯将军冯孝慈突然领兵来到河北,就是一个先兆。他只带了一万府兵,就已经吓得十余万绿林好汉不战而走。如果杨义臣也突然转回来呢?那将是什么样的一个后果?眼下大隋朝这所大厦虽然摇摇欲坠,却远远没到一推就倒的地步,如果大伙不提前做好准备应付官兵的反扑,有可能被大厦倒塌前掉下来的“砖头瓦块”当场砸死。
私下里,他曾经把自己的担心向二当家薛颂提起过。后者震惊于少年人大胜之后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却表示自己对此也很困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咱们巨鹿泽能做到今天这样子已经很不容易了。大当家、你、还有老六,都是有长远打算的,但其他人……”
当时,薛颂的话不肯说完,只是轻轻的摇头。程名振大抵也能猜到他摇头的原因,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咱们大当家不是要称王么?难道称王之后,大伙还准备像像现在这样?万一竖起了名号,朝廷可就不会再拿咱们当一般的流寇对待?”
“大当家称王,只是顺应,顺应天命!”薛颂看了程名振一眼,喉结上下滚动。他知道所谓青龙出渊的鬼话骗骗泽地里那些愚夫愚妇还凑合,根本骗不了程名振这明眼人,又讪讪地笑了笑,低声补充,“也是顺应弟兄们的期盼,不得不为之。怎么着也得给大伙一个新的目标,否则日子过得越安定,人心就会越散。”
狼吃饱了,就会失去野性。有了周边几个县城的定期供奉,再加上最近几次战胜所得,以及喽啰们自己在泽地中种田、打鱼的收获。巨鹿泽已经渐渐露出几分鱼米之乡的模样。家中有了余粮,大多数人就不想再和官府拼命。除非对方已经攻到了巨鹿泽内部,或者的的确确又让他们的感受到了生存的威胁。
这也是张金称紧锣密鼓筹划称王的重要原因之一。只要王旗一竖起来,他就可以封官、授爵。对于半辈子都受制于人,以前见到个亭长都要匍匐跪拜的大小喽啰们,能够突然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官吏,哪怕是明知道这是不被外界承认的伪职,也会竭尽全力保证自己的“富贵”。那样的话,张金称再驱使他们去“开疆拓土”,便会轻松得多。
二人的谈话进行了很长时间,最终也没能找到更积极应对的办法。但通过交流,双方的收获都很大。程名振从薛颂嘴里,更深地了解了巨鹿泽内部,以及整个河北绿林道的现状、过去,以及眼前格局与困境。而很长时间一直忙于辅佐张金称处理内部事务的薛颂,也通过程名振的描述,对最近一段时间中原各地发生的大事小情多了几分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