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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儒 (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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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虽然都是草民,可毕竟不是草,……”,怀柔乡勇初出茅庐第一战结束,在曹振陶醉于火器的巨大威力时,武安国曾经这样对他提醒。

现在想起来,曹振方知道武安国话语背后深深的忧虑是什么,当老百姓连威胁朝廷的能力都没有了时,官员们行事就会更加肆无忌惮。

现在曹振能做的就是拖着,用水师的力量威胁北方,让曾经的好友,燕王朱棣不敢轻易南下。在南北双方这种竞争状态下,南方的朝廷不敢对百姓盘剥得太过分;北方的燕王属地为了显示那里比南方优越,也会让好朋友郭璞推行的新政得以顺利实施。

让时间去证明一切,只要能拖到全天下都认识到新政的好处,让新政的根深深植入民间那一天,南北双方即使想拒绝新政,谁也没有力量抗拒这股变革的洪流了。

为了这个目标,他不惜被人误解。也不惜和当年的生死兄弟装作反目成仇。被蒙在鼓里的妻子朱春红一直追问自己图什么,曹振总是笑而不答。其实他心里最清楚,自己和那个埋头修路、造桥、建图书馆的武安国,引进西方文化精髓、复兴儒家的伯文渊,大力兴办新式工厂,推广新技术的周无忧一样,图的是这个国家的将来,图的是这个民族永不再坠宿命轮回。

“子由,你来了,朕等了你很久。”安泰皇帝睁开浑浊的双眼,看到自己的两位肱骨之臣,叹息般说道。

曹振看到朱标憔悴的模样,不由心里一酸,躬身施礼:“万岁,臣等探望来迟,请陛下勿怪”!

安泰皇帝摇摇头,命人给二人搬过两把左椅,勉强探了探身子,微笑着吩咐:“坐吧,咱们君臣已经很久没在一起说话了,你们两个坐到朕身边来,朕和你们聊一会儿”。

“臣,尊旨”。朱江岩和曹振齐声回答,心中好生难过。无论太子朱标行事如何让大家不满,毕竟双方有着近二十年君臣之谊。眼看当年英俊潇洒的太子变成这个样子,怎不怪造化弄人。

“别一口一个臣了,朕已没太多时间。若不是生在帝王家,朕倒愿意叫你们二人一声兄弟”。安泰皇帝朱标叹息不止,目光中充满亲人离别时的不舍。

朱江岩鼻子发酸,泪水夺眶而出,哽咽着回答:“万岁,…….臣,在下,不敢”。

“有什么敢不敢的,朕不喜欢。朱二,朕喜欢的是当年那个对朕说‘寸舌能敌百万兵’的姑苏朱二,而不是现在行事畏首畏尾的海关总长朱江岩。”安泰皇帝话说得有些急,带出一长串咳嗽,血又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慌得太监赶紧喊太医入内。

“不用了,天要收朕,医者无用。”安泰皇帝挥手斥退了跑进寝宫的太医,“别打扰朕,朕要和自家兄弟好好话别”。

靖海公曹振伸出手指,搭在朱标的脉门上,凝神分辩了一会,叫声得罪,将手掌贴到安泰皇帝胸口处上下移动。一会,缕缕热气从曹振脑门上冒出,安泰皇帝苍白的脸上居然奇迹般出现了血色,连带说话也有了些力气。

是道家的导引术,姑苏朱二大喜,说不定子由可以救皇上一命。这种独门秘笈他只是听说过,从来没见有人实施。与江湖上卖大力丸的骗人气功不同,导引术可助人舒筋活血,对疑难疾病的确有些辅助疗效。

安泰皇帝自觉有了些力气,伸手将曹振火热的手掌推开。望着对方脑门上的汗水,心疼地说:“子由不可再浪费虚力,老天给朕留了多长时间,朕心里清楚得很。留下些力气吧,朕还有要紧的事和你们二位交待呢”。

曹振依命将手掌撤回,除非是神仙,什么武林功夫也无法救病入膏盲之人,自己这番作为,只能让安泰皇帝身体舒服一些,临走时少些痛苦而已。

“子由,朕这些年缕缕不纳你的谏言,你心中可否怨朕”?没等曹振缓过气来,安泰皇帝迫不及待地问。

“臣不敢”。曹振坐直身体,正色回答。

“别称臣,朕真的宁愿叫你一声兄弟。你们不知道,朕有多怀念大家一块纵横海上的日子”,朱标不满地抗议了一句,继续说道:“其实你们不说朕也知道,你们两个都希望朕能将新政不折不扣地推行下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批着新政的皮,藏着旧政的魂”。

曹振和朱江岩苦笑一下,都没有搭言。安泰皇帝是个英明的帝王,从开始设立幕府到借势逼宫,没一步做得不精细过人。二人既然是安泰倚重之臣,为其奔走,甚至被其利用,均合情合理,不能怨天尤人。

“朕知道你们心存不满,朕自己也对自己不满。可朕毕竟是朱家子孙,比不得你们。所以朕才羡慕你们可以行心中所想,无牵无挂”。朱标笑了笑,不计较二人的失礼举动,自顾继续说道:“有时朕想,如果朕不是皇帝,朕也会尽力支持新政。可朕不能,朕得为先皇负责,为朱家子孙万代负责。朕这些难处,你们可晓得”?

“万岁”,曹振与朱江岩仿佛第一次认识朱标般,满面惊诧。

朱标得意地点点头,旋即满脸落寞。“这些话,这么多年朕都没人能说。今天说出来,朕,朕非常痛快。新政有利于国不假,可一味推行新政,最后江山却非朱家江山。国于家之间,朕好生难做。朕从父皇手里硬把江山夺过来,就这样丢了,朕,朕如何到九泉之下去见父皇”!

“万岁”,曹振叹息着用官袍擦去朱标嘴角上流出的涎水。直到此时,二人才明白朱标心中的苦,扪心自问,把二人位置和朱标调换,估计要和朱标做同样的事情,并且未必如朱标做得这般稳妥。

“兄弟,难道你就不能叫我一声大哥”,朱标一把拉住曹振的手,满眼期待,仿佛眼前的人不是曹振,而是远在北平的燕王朱棣。

“大哥”,曹振低低的叫了一声,热泪大颗大颗掉到朱标手上。

朱标笑了笑,将期待的目光又看向姑苏朱二。

“大哥”,姑苏朱二再也控制不住,任由热泪顺着腮边滚落。

“兄弟”,朱标笑了笑,瞬间神采飞扬,“当年在水师中,愚兄就希望你们这么叫我。今天我托你们二位一件事,不是皇帝朱标所托,而是你们的水师兄弟临终遗愿”。请关注酒徒新书《家园》

到了此际,曹、朱二人已经无法再用脑子思考,只能拼命点头应承。泪眼朦胧中,听到朱标叹息着吩咐:“允文是个傻孩子,比我当年初入水师时还傻。愚兄不放心,所以把他交给你们二人照顾。若是他确实可辅佐,你们则辅佐。如果他不是那块材料,你们二人可自行废立之事,将国家交给我四弟。总之,不要让江山再起烽烟,朕,朕这辈子,已经负天下百姓甚多”!

“万岁”,痛哭之声从朱标寝宫中传出,闻者无不落泪。

黑漆漆的云层下,狂风肆虐,仿佛要把整片天空揉碎,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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