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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从我手里夺了这江山,我不怪你。本来这江山就是打算传给你的,不过是早两天,晚两天的差别。可你一定要记住,这是咱朱家的江山,不能送给外人”,朱元璋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拉着儿子的手如是说。
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仿佛一切都发生在昨天。安泰皇帝在病榻上睁开双眼,看见守在自己身边黯然垂泪的太子允文,知道同样的事情又要发生了,只不过这次无法放心而去的是自己。
伸出宽厚的大手拭去允文太子腮上的眼泪,朱标低声安慰道:“我儿不必难过,人都有这么一天,只是迟早而已”。
“父皇,父皇哪里话来,太医说您是急火攻心,吃些养心顺气之药,很快就能康复的”,太子允文一把鼻涕一把泪撒了个善意的谎言。虽然父亲最近逼自己功课甚急,但他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慈父,自己宁愿用生命换他长命百岁。对允文而言,皇权与江山,远远不如父亲的生命重要。
“傻孩子”,朱标轻轻地替儿子整了整衣服,满眼爱怜。自己的儿子才华过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幕府往来皆饱学儒士。但对于治国安邦,他却一窍不通,甚至连撒个谎安慰自己都不会。自己给他留足了人才,他却问自己诸臣皆非完人,谁来主持全局。当皇帝有让别人主持全局的吗,那他自己还是不是皇帝?
用人用人之长,弃人之短。如果手下出了完人,则最明智的做法是杀了他或将他弃置不用,否则江山必危。朱允文至今没明白这点,才是朱标对着如画江山吐血的原因。自打从父亲手中接过这片江山,安泰皇帝就一直没省心过。朱元璋努力,朱标比朱元璋还努力数倍。父子二人呕心沥血,绞尽脑汁适应着越变越快的时局,才勉强维持到这个局面。偏偏即将接下自己权位的,是如此一个毫无心机的儿子,如何让朱标不心急如焚烧,
“父皇,孩儿知道错了,请父皇保重身体,别和孩儿一般见识”,允文见父亲半晌无语,抽噎着表达自己的歉意。今天将父亲气得吐血,无论说过的话是否有心,都让他负疚万分。
朱标摇摇头,无力的笑了,苍白的脸上一片惨然。“傻儿子,知道什么啊你?这不是你的错,是为父没做好,没能多教你几年。”
闻此言,朱允文心中愈发难过,跪在床边,拉着父亲的手,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滚滚而下,“父皇,父皇,孩儿知错,请父皇安心养病,孩儿以后用心…就是,用心就是”。
“不是你不用心,是为父太难为你了。以你的性情,生在富人之家,不难名垂青史,可偏偏做了朕的儿子,要替朕掌管这片江山啊”,朱标一边给太子擦泪,一般叹息着说道,两行浊泪溢出深陷的眼窝流到枕头上。
“父皇….”,朱允文伏首于床,泣不成声。
偏偏生在帝王家,东宫太子,风光无限。可几人能体会到帝王之子肩头的责任,这责任不光是对社稷,对百姓,还要凭一人之力来支撑整个家族。朱标从同样的位置走过,知道这付担子有多沉,凭允文稚嫩的肩膀,脆弱的精神,他能撑得住吗?
撑不住的结局如何?历史上那么多撑不住的这副担子的皇帝,在重压下粉身碎骨。数百年经营一旦为人所有,自己和自己家族连个容身之地都寻觅不到。
这就是帝王家,以天下为筹码的赌局,要么赔得一干二净,连家族所有人的生命都搭进去,要么赢得盆满钵圆,将全天下的财富都作为彩头。
千百年来,无数人在这赌桌前徘徊,对手不分兄弟、夫妻、父子。
朱标疲惫的闭上眼睛,仿佛已经看到了本轮赌博的结局。千里之外,二弟,三弟,四弟,擦拳摩掌,他们等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父亲?父皇?”,太子允文又听不见父亲和自己说话之声了,不安的低声呼唤。
“为父累了,你先出去吧,等一会儿朱江岩到了,让他和曹振一起进来,为父有话要叮嘱他们”,朱标没有睁眼,梦呓般回答。
允文太子答应一声,慢慢地站起身,带着满腹狐疑退出了朱标的寝宫。姑苏朱二和靖海公曹振都是父皇当年的旧部,此时,父皇唤他们来干什么?莫不成……?允文不敢继续往下想,匆匆忙忙向自己的老师,已经哭成泪人的大学士黄子澄走去。
黄子澄已经觐见过朱标,皇帝把草拟传位诏书的大事交给了他和方孝儒,这种写文章的小事,自然交给方孝儒来动笔,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这个时候,正是取得允文太子信任的最佳时机,绝不能随便离开。
“殿下,……”周崇文如丧考仳,拉着允文太子的手才说了半句,已经从噎涕转成嚎啕。黄子澄没他这么长的气,哭不出那么大声音来,只好用无声落泪来表达自己的难过,神情看上去比周崇文有声的嚎啕更悲痛万分。
被二人如此一搅,太子允文反而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难过了。好不容易等二人忍住悲声,才将二人拉到一旁商议近几日如何处理朝政。
周崇文听到太子出言相询,洪水般的眼泪登时收了回去,比河道安了闸门还好用。四下看了看,见没有大臣跟过来,小声对允文太子建议:“依臣之见,虽然万岁吉人天相,可主公不得不早做打算,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这不是废话么,黄子澄不满地瞪了周崇文一眼,伸手将他拔拉到一边。拉着允文太子的手垂泪道:“万岁将国家大事托给臣,臣等自然要誓死追随主公。禁军主帅方大人受了万岁之命,已经在京城内外做了布置。为防不测,眼下主公应以监国太子之命,调安东军沿江设防,护卫京师。一旦万岁驾鹤西去,三日后,主公尽管登基便是,为难之际,休要再管那么多繁文缛节”。
军队在谁手里,谁说话硬气。允文虽然不通政务,祖父和父亲之间的故事多少也知道一些。叹了口气,掏出印信交给周崇文,命其以太子之命着现任兵部尚书刘秉珑调动安东军兵马入卫京师。又叫过贴身太监,请他去联络方明谦,叙亲厚之意。都布置妥当了,用手指指北方,向黄子澄请教道:“恩师,若是北方不肯号令,孤王又该如何”。
黄子澄就怕太子问自己这个问题,先前有朱标在背后撑腰,他自然巴不得早日削番,这样他的功业就直比汉之晁错。如今换了这个根基不稳的太子,削番的建议就得斟酌一些。一旦到时候叔侄反目,谁知道允文会不会真让自己步了晁错后尘,杀之以安诸侯之心。
皱着眉头想了半天,黄子澄方迟疑地回答:“以臣之见,眼下必须先定了君臣之名分。名分即定,其余的事则可徐徐图之。今日如果宫中有事,上策莫如密不发丧,不让民间知晓。三日之后,诸王知道消息也晚了。”
朱允文点点头,完全采纳黄子澄的建议,眼下也只有黄子澄可用了。曹振和朱江岩二人粗鄙无文,他不喜欢。尚炯是登基后用来立威的,此时不能再重用。除了黄子澄,朱允文不知道还能问谁。而他自己本身并非一个能判断形势并作出正确决定的人。
又做了一番封锁消息的布置,朱允文心头疑虑总算稍轻,舒了口气,低声问出了自己最担心的一个问题,“若有人趁机做乱,孤该如何”?
“眼下诸王应该不会谋反,谁先反了,谁将成为其他王爷的靶子,倒是天下权柄……”黄子澄的话渐不可闻,他明白允文太子担心什么。他也没想到一向最器重自己的安泰皇帝临终之时,选择的托政之臣是内阁中平时最不得宠的朱江岩和曹振。这让他心中失落无比。而太子朱允文此刻估计有同感,没有一个帝王喜欢身边朝廷上有一个总和自己相左的先朝老臣,仗着辅佐过父亲的功劳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
靖海公曹振和海关总长朱江岩匆匆忙忙地从太子和黄子澄身边走过。朱、黄二人没有看到曹振,曹振和朱江岩也顾不上和未来的主公打招呼。
自从伯文渊案子结束后,靖海公曹振一直抱病在家。不能效仿武安国,身上的千斤重担他放不下,但心里对安泰皇帝又怀着深深地失望。
“我们自己人杀起自己人来,也从来不比外族杀得手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