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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兄们加把劲,今晚追上傅元帅,把鞑子赶到滇池去喂王八”,高乐山冲着自己的队伍高喊着。
“知道了,三哥,要不是这炮太沉,咱早就杀进云南城了,咱爷们什么时候落在别人后边过”。拉马的弟兄高声回答道。身后几个同样装束的平南军士兵使劲推着马屁股,期待能减轻驮马的负担。
仗打得太顺了,十几天内扫荡普定、普宁一线,大军到处,所向披靡。沿途不断有汉军倒戈,让高乐山这个出征前的小连长转眼成了团长,虽然麾下主力还是原来那个连,但人数多了,队伍也看着雄壮。这些本地士兵因为训练少的缘故战斗力差一些,走起山路来一个个却赛生龙活虎,远远强于平南军。
没想到我高老三也有转运的时候,高乐山看着士气高昂的军队,踌躇满志。两年前,他还是一个码头扛大包的,每天为衣食而担忧,生活愁苦而麻木;累了,嚼片树叶,渴了,喝碗凉水,哪天倒下了,也就没有机会再起来。用麻袋一裹,做个江漂,这就是人生的最后结局。就在他以为自己一生就要这样渡过的时候,命运突然出现了转机,码头渐渐忙碌起来,来自北方的新奇货物每天从江面上滚滚而来。货多了,搬活的人也就显得少,工钱慢慢的也就上去了。兜里揣到了小费的高老三干活更加卖力,盘算着再攒些日子,就回乡下看看遭灾的土地好转没有,买上几亩地,开一片荒,日子也就有着落了。
谁料到好运气要来,挡都挡不住,在他为新军装卸从北平运来的弹药时,被江边巡视的沐英一眼相中,当即招募入军。凭着把子蛮力气和好眼神,很快高老三在炮营中出了名,别人扛炮弹每次扛一箱,他可以忽地一下举着三箱跑。等到平南军整训完毕,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成了连长,这可是百夫长啊,老高家几辈子都没出过的大官。大帅沐英还亲自给他赐了个大号叫高乐山,智者乐山,高老三从此就是有名有姓的军官了,有时想想连他自己都不相信会有这种好运气。
新军不同于旧军,饷银高出原来几倍,这还不是最高的,据从震北军调过来协助训练的副连长说,震北军更高些,并且还有徐记票号老板徐志辰男爵亲笔花押的保险呢,那样打仗受了伤可是管一辈子的,真让人羡慕。
咱知足,高老三乐呵呵的想。比起刚投降过来的汉军,平南军这里简直是天堂了,从没听说过当兵没饷还要四处弄钱孝敬长官的事呢,那帮鞑子也够黑的,怪不得打起仗来汉军向后跑得比向前还快,这很公平,你怎么对人家,人家自然会怎么对你。
“三哥,又想没过门的嫂子了吧”。士兵们见高老三笑眯眯地坠入沉思,打趣地问。
“没有的事,好男儿,那叫什么来着,好男儿何不带吴钩安定四方嘛,整天赖在家中算什么鸟事”。高老三笑着回了一句,把军中教书先生教的几句话组合得有模有样,引得弟兄们又一阵哄堂大笑。
山路崎岖,不好走,所以平南军行军较傅有德所部旧军要慢很多,和对方讲好了在白石江边会师,沐英的平南军拖着辎重,缓缓前进,队伍在山川间迤逦画出一条壮丽的长龙。
“嘿,那不是王旅长嘛,怎么收拾得这么整齐,像过年似的”,走在队伍中间的高老三眼尖,一下子就认出了悠闲地顺着队伍逆行的人,十余日前普定一仗,斥候旅立了首功,整个军中都传遍了王飞雨及他的弟兄们的故事,并且越说越神。故事的主角王飞雨几乎和说书先生口中的空空儿一样武功盖世,就差御剑飞仙了。高老三事后曾向王飞雨求教武艺,王飞雨客气的告诉他,那不过是阵前博命博出来的经验,过不了几年,以他的身子骨,比这功夫还会好。
王飞雨穿了一身崭新的衣服,和熟人打着招呼,避让着矮小的滇马,慢慢地从高乐山的队伍身边蹭过。走了这么久,真不知他是怎么保持衣服整齐的,夸张的是,走山路的时候他还穿着读书人的长袍,包住了腿脚怎么可能走得快。
不对,高乐山猛然发现王飞雨的脸白得有些异常,仔细看去嘴角已经有青灰色,那是扛大包的人即将倒下的征兆。他一步跨出队伍,打着招呼,像久没见面的好兄弟般亲热地抱住了王飞雨,然后在其耳边低低的说了一句,“沐帅就在后边不远,我扶你”。
王飞雨开心的大笑着,说道,“老三,走,带我去见沐帅,有好消息”。
二人心照不宣地对望一眼,笑着绕开众人,勾肩搭背地向后去了,炮团在副团长韩伯越的带领下,继续前行。偶尔有细心的士兵好奇地想:这王旅长是高团长什么人啊,这么亲热。谁都没注意,王飞雨走过的地方,没隔几步都有黑黑的汗渍润进云南的红土地中,那是血。
从千里眼中看见两个得力属下嘻嘻哈哈地向自己这边走来,沐英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不好,出事了”,王飞雨曾在普定攻克后第一时间请缨带人去曲靖埋伏,此时回来必有变故,和他同往曲靖的四、五十个弟兄看来凶多吉少。当机立断,沐英不动声色的命令亲兵在离道路不远处的平缓山坡上给自己支起中军大帐,要在这里研究地图。
“支上那顶北平买来的防水大帐,撑开沙盘,我要看看王旅长给我带来了什么好消息”,沐英用高兴的声音说道。周围士兵被主帅的心情感染,笑着忙碌起来。
刚一进帐,王飞雨就再也支持不住,整个人趴在了高乐山身上,用低低的声音汇报道:“鞑子前夜开始屠城,杀城中的汉军和汉人男子,浮尸满江,傅元帅闻讯已经赶过去了”!
“什么”!沐英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杀自己的百姓,知道蒙古人疯狂,却没想到疯狂到这种地步。对攻下云南他很有把握,云南的蒙古小朝廷如同年久失修的破庙一般,梁柱早就被虫子咬空了,轻轻丢一个石子就能把它震倒。但是凭借多年和蒙古人打交道的经验他知道,正是这种过客心情才使得蒙古人更可怕,他们如同秋后的蝗虫一样,明知自己没几天好日子,所以要把能吃进肚子里的东西全部吞食掉,自己守不住,也不会留给别人。所以沐英才让斥候们混进城市,寻机破门,尽快缩短攻城时间,减少百姓损失。
他万万没想到这给了蒙古人最好的杀人理由。王飞雨接下来的描述让帐中所有人怒不可遏。
蒙古大将达里麻听说普定汉军造反之后,下令曲靖城中的四万汉军全部解甲归田。城中的汉军们正不愿意给蒙古人买命,乐得放下了武器。就在前天夜里,曲靖城中的蒙古精兵突然发难,以捕杀明朝奸细为借口开始屠城,凡是高过车轮的非蒙古族男人一个不留,小孩全部抓走,据说是要阉割后卖到莫卧儿等地为奴。开始城中百姓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直到将近丑时,才有刀下逃得性命的汉军拼死传出消息,王飞雨率领斥候弟兄在手无寸铁的汉军支援下凭借武器精良攻下一个城门,组织百姓逃难,怎奈城门太小,逃出百姓不及城中十分之一。及至拂晓,弹尽,再也无法支撑,他自己被心腹弟兄推出城门报信,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麾下斥候和汉军全部阵亡。
曲靖乃云南咽喉之地,来往商人极多,百姓富庶,城中人口不下二十万,有三分之二是非蒙古人。是什么样的疯子才能做出这样的禽兽行为,沐英双眼的几乎要瞪破,咬着牙低声问:“傅元帅知道了么”。
“我逃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咱们的斥候,已经让他们给傅帅报信去了,即使不报信,傅元帅应该也知道了,听斥候说他们已经快到了白石江边,沿江而下的尸体足够说明一切”王飞雨用极其虚弱的声音回答道。在逃回来的路上,他遇到了接应的斥候,借了几身衣服,一路上换着赶回,怕影响军心,不敢暴露身上的血迹。
“悄悄地叫大夫来,给王旅长疗伤”,沐英低低的吩咐。
“不必了,我已经用了陈大夫的药包”,觉得眼前的人物渐渐模糊,王飞雨咬着舌尖,期望能保持最后一丝清醒,在倒下前他缓缓地说道:“抓紧,傅帅若急怒攻心,小心上鞑子的当”。
“把所有大夫都叫来,无论如何把他给我救好”!冲上前帮高乐山扶住王飞雨,沐英恨恨的吩咐。
千金易得,一将难求,这样的将领不能死。死去的弟兄们,我一定要给你们报仇,怒火在沐英心中燃烧。斥候旅里边几乎全是军中身手最敏捷的好手,沐英一直把斥候旅视作自己的依天宝剑,云南未平,剑锋已折,他怎能不痛心。
更让他着急的是傅有德,作为傅有德的副将,沐英并不轻松。按朱元璋的本意,平南军应该是收复云南的主力,常胜将军傅有德麾下的旧军只是作为策应及镇守之用。参照武安国组建震北军之前的提议,全国军队分为近卫军、野战军和地方镇守军三类。去年朱元璋下旨变更军制,已经把傅有德所部巡视川陕的军队排除在野战军外。野战军和地方镇守军的装备和补给相差太多,老将军显然对此很不满意,包括其本人在内的将领都急于在本次战争中建立战功,以证明自己的实力。
所以傅有德才会和沐英约定会师地点后带自己的部属先走。如果听到蒙古人屠城的消息,老将军肯定会被激怒而下令渡江。到时候白石江畔前将是一场死战,十万蒙古精兵对七万大明将士。
想到这,沐英低声下令“高乐山,赶快去让所有的炮团都让开大路,等其他队伍走过,你们走最后”。
“是,得令”,高老三应声而去,虽然不理解,但军情紧急,容不得理解。平南军此次出征,因为云南地势问题,不得已放弃了所有带车轮的大炮。特地从北平订做的七十斤左右的娃娃炮,威力小了许多,为的是这种炮放在滇马的背上即可带走。可现在为了赶时间,火炮又不得不放在后边,这等于未战之前先绑了自己的一只胳膊。
“顾不得这么多了”,沐英心里暗想,“希望还来得及支援傅元帅”。他抓起一道道将令传下去,“传令柳明远,除了火器外,放弃一切辎重迅速追赶傅元帅,一定把蒙古人挡在白石江边”。
“传令白世光,翻过这座小山后立刻改变路线,穿插到白石江上游等待命令”。
“传令方小侯爷,接应傅帅,如主帅有失,他也不用回来见我了.”
“传令苏大鹏…….”
随着流水一般的将令,刚才还缓缓行军的平南军立刻如惊醒的豹子般跑动起来,一会就消失在云与山的彼端,只剩下滚滚烟尘提醒着山中生灵,有军队刚刚走过。
“晚了,我来晚了”,傅有德愤恨地看着沿江而下的尸体,有男,有女,有七八十岁的老汉,也有不到周岁的婴儿,血水把宽达数里的江面染得火一样赤红,在太阳的映照下显出诡异的灵光。没有船,也没有打跳的鱼儿,只有兀鹰在半空中嘶叫,盘旋。
即使是刀头歃血的老将,也没见过如此凄惨的景象。一时间仿佛阎罗把地狱搬到了人间。
十万大军刹那间鸦雀无声。
“渡江”!,不知是谁哑着嗓子怒吼一声,无数的声音含泪相应。将士们一起动手,砍伐树木,开始轧制渡江的木筏。
斧头、锯子不够,士兵们开始用钢刀。
绳子不够,有人开始撕衣服。
白石江燃烧了,是被怒火点燃。还不到一个时辰,三百多个木筏收拾停当。
不用主帅点将,争当先锋的将士挤满了木筏。随着傅有德一声令下,木筏在血河上划过。
第一梯队离岸。
第二梯队登阀,准备梯次攻击。
新的木筏继续下水。
……
达里麻在对岸得意的笑了,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前排举盾,后排挽弓,随意射击。左右撑槁手加速,不要理会对岸,迅速登岸”。大明老将王弼大喝道。
铺天盖地的羽箭从等候在岸边的蒙古军中射来,日光微微一暗。
“当、当、扑…….”令人窒息的声音从队伍中响起,那是羽箭击中目标及穿透铠甲的声音。
一个、一个又一个战士从木筏上倒下,栽进滚滚江水,水,更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