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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常安虽睡得很沉,时间却很短。自从沈越山生病以来,她已经无法正常一觉到天明,总是半夜醒来几次,偷偷地为沉越山诊脉。
帐内的光线很蒙胧,她眯起眼睛环视打量着四周,便看到兰御谡伏靠在不远处的太师椅上,凤眸半眯,托着腮似乎陷入了沉思。
她没有吱声,略微移动了一下躯体,发现疼痛不再时,便撑起了身,轻轻地下榻,穿上绣鞋。
宁常安稍提着裙裾,移步向帐营口,虽然她知道此时兰御谡的眸光跟随着她,可她不想去理会,因为她知道他要说什么,所以,她想用这直接了当的冷漠来拒绝。
“宁儿!”他在她掀起帐帘的那一刹那唤住她,没有待她回身,开口中,他的呼吸紊乱中含混哑,“他的病还要看多久才能痊愈?”
宁常安象被抽干了魂魄一般茫茫然转过头,直勾勾地盯视了他许久,轻声带着警告的意味,“这跟你没关系!”
他的心又是一凛,心底震过一丝薄怒,复又沉压化为轻叹,他,又从她的眼中看到了熟悉又伤人的防惫,他闭上眼,两指揉捏着太阳穴处的酸痛,平静地告诉她,“你们要是一起回京城,朕会派人一路护送,不会让他感到疲劳或是旧疾复发。而刑兰草,朕答应你,半年内让龙卫日夜往返两地,不会让他断药。”兰御谡顿了顿,声音变得略为清冷,“如果你不愿意,那夜里头在蛊虫发作前,早一些让女卫带你过来。”他其实不用征求她的意见也知道答案,宁常安的性子外柔内刚,如果一旦决定一件事,就是错,她也会错到底,谁也没办法改变她。
帐帘在放下的那一刻,兰御谡站起了身,他静静伫立,看着卷帘人去也留下的一丝空气颤动,周身散发着数九寒冬的悲凉气息,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她,他只想她过得好一些!那也不行么?
“好……”她意外他的妥协,却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这里,她全身无法自在,一饰一物,甚至是空气,也在提醒着她与兰御谡曾经的爱恨情仇,她走出帐外,此时,月上中天,放眼过去,无尽的苍穹下是连绵的山脉,山谷间万籁俱静,她唇角拉开一丝倦笑,她想,沈越山此时一定在沉睡!
女卫冷冷地从暗处现身,也不说话,几个步伐就到了宁常安的身前,半伏下身,作势要背她回去。
“我自已可以走!”宁常安低下头,略为尴尬地小退一步,若非是之前疼得连反抗的力量也没有,她并不习惯与陌生人肢体接触。
女卫冷冷地回头,月光下,眸光带着幽森,声如古井无波,“请娘娘不要为难属下,这是皇上的旨意,属下只能按皇上的意思办差!”她孝忠于兰御谡,兰御谡的命令她自然不敢违抗。
可是她一个一等的龙卫,却接的这样如奴才般的差事,每日里为她们偷偷送饭送菜,偷偷洗衣,甚至夜夜守在宁常安的小屋外,看着她与另一个男子在屋里守着一室的温馨,亲蜜地说着一些夫妻间的悄悄话,而他的主子却独自在百丈外的帐营中为她的蛊虫何时发作通宵达旦难以入眠。
她为她的主子不平,可她没有任何权力去表达自已的不满,她控制自已行规蹈距按着兰御谡的要求去侍候他们,唯独控制不了的就是她的眼神。
宁常安感受到女卫身上传达过来的敌意,不以为然地淡淡一笑,轻巧绕开女卫挡住她的身躯,离去。
离帝王帐营不远处有一个鸀色小帐营,是兰御谡为**巫所设。
此时,帐帘的一角被挑开一丝的缝隙,一双沉碧的双眸看着宁常安渐行渐远地背影,声音极致慵懒,“想不到响誉了二十多年的西凌第一美女,到如今尚有如此风采,果然淮南王所说的毫无夸张,这样的女人莫说时百年,就是五百年也得一见。”
“陛下难道也有兴趣?”身后微哑地声音轻笑示以赞同。
宁常安踏着月色缓缓走着,此时路面平坦,不再如以前一般到处是坑坑哇哇,磕得脚心很疼。
她知道,这都是兰御谡命人填平的,又担心白日里惊动了沈越山,都是派龙卫在夜间悄悄把周围地田地清理干净。
可不知道为什么,既便兰御谡为她牺牲再多,做得再多,她心里也生不出别样的情愫,甚至连感恩的心也没有,只想尽快能摆脱他。
想起身上的蛊毒,她心里渀惶得历害,方才蒙蒙胧胧间,她也听到了那**巫说,今晚的疼痛原因是来自,有人试图压制子蛊的活动。她想,一定是自已的女儿沈千染也知道了她中了蛊虫,而且控制住了另一个宿体。
她想,这时候,儿子和女儿一定急着在寻找她和沈越山的下落吧!
当时,沈越山的病势已沉,她不知道还能不能救活他。为了不让沈千染担心,在沈家时她就瞒下了沈越山的病情。所以,在东越和西凌边界时,她毅然带着沈越山远远离开。
她心里思忖着,或许有一天她们死了,对女儿和儿子来说,还以为他们夫妻俩幸福地活在这天地间的某一个角落。
所以,她自私地选择了在那样的形势下依然抛下女儿,让她独自面对京城里的风风雨雨。
可现在,什么也隐藏不住了。他们一定很担心她的处境。
而兰御谡,她虽然不感激他,也恨不起来!方才她蛊虫发作,疼得死去活来时,她那样难受的情况下也感受得到,他比她更疼,她疼得颤抖时,也甚至感到他抱着她的双臂抖得比她还历害。
她想,如果她一天不回京城,他一定会在这守着不离开。
现在还好,沈越山生病,一天活动的范围不超过屋子周围,可再过一个月,他的病就会慢慢好转,到时候,如果他知道兰御谡就在咫尺,他虽然笑着什么也不会说,一切装作不知道,但依着沈赵山的性子一定把所有的事都放在心里煎熬着。
她心里犹豫着,实在行不通,她就把一切实情向沈越山道明。那沈越山肯定毫不迟疑地就会逼着她一起回京。
可是,离开这里对沈越山的病情没有好处,京城是非太多,就算是兰御谡不再为难于她,但她一想到又要面对沈老夫人,她心里都生出几分畏惧。
她更担心,沈越山又要夹在母亲与她之间,加重他的心理负担。
临近小屋时,意外地,看到沈越山坐在井边的朝着她扬手。
明亮的夜色下,屋前繁密的树枝挡住了月光,斑驳光影在他的的脸侧投下淡淡的朦胧。他很宁静地坐着,他的唇微微上挑,勾起浅浅的弧线,他的眸光很轻很柔地注视着她。
她提着裙子就冲着他跑了过去,在剩下几步间,停了下来,气喘息息地问,“怎么起来了?”她突然觉得回来时,有一个人在屋外,披着一身的月色,毫无所怨地静静地等着她回家,看到她时,向着她招手,这样的幸福是如此美好!
这样的幸福她已等待了二十多年,怎么舍得再放弃?
“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害你半夜还要为我出去寻找刑兰草!”沈越山的病有些起色,半夜醒来,发现妻子不在,便下了榻在院子里等着。
“我们回去吧!”宁常安立时眉眼舒展,她想瞒他,但不愿用谎言,只能保持不置与否。沈越山的心思太纯净,她伸手牵他,感觉到他的手心有些凉沁,“别着凉了!”
“你方才去哪了?”沈越山一手握了妻子的手,一手搂上了她的腰,带着微微的焦急,“是不是摔着了?”他见宁常安只穿着睡觉时的亵衣和亵裤,胸襟前全是污泥沾染。他的心突然就彷惶起来,这里虽没有别人,但宁常安不至于穿成这样就去采药。
“没摔,我好好的。我只是……方才有些睡不着,就在那坐了会,可能不小心碰到脏的地方了,没走远!”宁常安苦笑地看了看自已一身的狼狈,转开头,不敢接触他担忧的眼神,眼中掠过了一丝怅惘,方才她从屋子里爬出来时,身上沾了些脏土。
“哦,那就好!”沈越山用自已的袖襟擦着宁常安的胸口的污泥,他动作很轻很有耐性,神情很专注,宁常安唇角拉开一丝笑意,琉璃眸弯弯。
跟沈越山在这一起这么多年,无论她说什么,沈越山总是毫无保留地相信。这个男人心思不深,做任何事情都很凭着本心,又很专注,跟他在一起,她永远也不用担心他会伤害她。
她双手轻轻捧住沈越山的头,心想,这么多年黑暗的日子都熬过来,还怕什么疼痛。她习医,多少会知道蛊虫的习性喜阴,一般白天时都蜇伏着,夜里才会出来噬咬。如果她睡前多泡泡热水浴,或许能让蛊虫安静下来。
加上现在已是夏季,蛊虫会进入相对的安稳期,只要她熬了过去,待沈越山的病势稳定下来时,她再与他回京城寻求办法。
决定一下,嘴角弯出两抹的笑意,她微微俯身将下颌靠在他的头顶上,感受着丈夫身上传来干净的气息,烦了半夜的心瞬时被安抚。抚着沈越山后背的长发,宁常安渐渐地低下身,蹲在他的脚边,抬首望着丈夫消瘦却不失温和的脸盘,嘴角的浅笑,“沈大哥,我喜欢这山谷么,我们就这样不离开,可以呆一辈子!”染儿有宁王守护,没什么可让她担心,她和沈越山的时光不多,如果回京城,沈老夫人肯定会揪着他们不放,还有瑞安,到底与他也有夫妻的名份,总是会想尽办法痴缠着他。
宁常安早早离京,自然不知道自已的女儿沈千染早已为她扫清一切障碍。她在沈家经历了二十多的的苦难,那样的恶梦早已根植在她心中。此时,她不想再让任何人打扰到他们二人的世界。
“这里很好,四季分明,山清水秀又与世隔绝,有花香有鸟语!”沈越山微微笑开,苍白的脸上竟飘上些红晕。
“沈大哥,我有些倦了,陪我去躺躺!”她放下心来,惊喜地看着他,眼睛一弯,睫羽下流泻出难以遮掩的欣喜。
沈越山俯下头看着膝头上妻子快乐的脸盘,轻轻一笑,如泼了浓墨般的双眸熠熠地瞧着她,带着好听的尾音“嗯”了一声后,站起了身,牵着她回到了他们的小屋!
第二夜,宁常安开始在沈越山睡前,给的药里添加了宁神的成份,以防止他半夜醒来时,再次发现她不在他的身边。
而自已睡前用热水泡身,果然当夜蛊虫不再复发。虽然隔几天后,又疼了一次,但她及时出了小屋,女卫将她带到了兰御谡的帐营中,利用**巫的蛊王制住了母蛊的牵动。
时间悄然过去了一个月,沈逸辰带着倾城找到了他们。
沈逸辰一脸的风尘仆仆,甚至可以清楚看到他嘴唇的四周淡青色的胡渣。他穿着一身方便劲装,虽然五官象极了年轻时的沈越山,但眉宇间的气韵却隐隐透出了一丝武将特有的凌历。
“辰儿?辰儿!”常安又惊又喜地唤了一声,又急急转首,连声惊呼,“沈大哥,辰儿来了,快来,辰儿来了!”
“阿宁,还有我呢!”倾城眉目间尽是喜悦,上前一步朝着宁常安伸出了双手。
若非是倾城唤了她一声,宁常安根本认不出眼前的女子是倾城,她惊愕地睁大双眸,赤红的双眸中盛满了不可思议。这样的夏日,倾城却穿着极厚的冬袄,既便是这样厚的衣裳,还是掩不住她身体的瘦弱,那一张原本如满月的脸盘,如今已瘦到几乎瞧不出原来的轮廓。
宁常安牵住倾城冰冷又骨瘦如柴的手,骤然重逢,她几乎撑不住自已濒临崩溃的感情,牵着倾城进了屋子,她从角落里拉了一把椅子让倾城坐下。
“爹,娘!”沈逸辰唤了一声后,便静静地站在了倾城的身侧。
沈越山的双眼微微濡湿,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连如何打招呼也忘了,只走到小屋的角落舀了一把干柴就准备去烧热水给他们泡杯茶。
宁常安急忙走过去,接过沈越山手中的干柴,轻轻推了他一把,递了个眼神给沈逸辰,笑道,“你们父子两坐着陪陪倾城,我来烧水泡茶。”
沈越山走到小柜里,取出一罐的山楂,倒出一盘搁在小桌上,看着儿子眉宇间的深锁,心中有些翻覆,轻声道,“是你娘亲手做的,是野山楂,用野蜂蜜酿制!”
沈逸辰从进来后,一直沉静着。他看着母亲宁常安穿着普通的旧布衣衫,鞋边还沾了些污泥,一头银发直接绑在后脑勺,连个简单的发髻也不盘。若不是天生的美貌,单从背影后,真的象一个农家的妇人。
而父亲,消瘦憔悴,虽有宛若一具精致易碎的白雪玉雕的五官,却因疾病,双眸不再皓如明月,因控不住的轻咳,腰背无法完全挺直,身上已完全褪去了彼时芝兰玉树般的丰神。
他走到父亲沈越山的身边时,他都能感觉得到沈越山在控制着自已的吸呼,不想让他察觉到他身体的疲累。
而在东越,沈千染已为宁常安和沈越山建了一处山水别院,全是江南的风格,并且请了几十个一流的高手做护卫。他的舅父宁常贤此时也在东越经营着最大的药庄。如果宁常安肯和沈越山在那里生活,将可以得到最好的照顾。
而这里——
沈逸辰环视着这小小一间的屋子,屋子的左边建了一个简单的灶台,右半边的窗台边放了一张仅能容下两个睡的矮榻。在榻房放了一个小橱柜,两张椅子和一个小圆桌。
这就是父母亲废尽心思摆脱他,找到的一个安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