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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时候,这世界都是矛盾的。
人是命运的主宰者,可人又从来左右不了命运。
希望、失望、得到、失去,生存、死亡……
这些逻辑间的关系,亘古难解,也令人难以猜测得透。
但有一点,时间对人是公平的。
不论好的、坏的,都会过去,哪怕最黑暗的日子,与它相连接的,也是光明。
国破山河在,城Chun草木深。
残冬一过,初Chun就到了,那一场硝烟弥漫的战争,那一个除夕之夜的天翻地覆,虽然没有从人们的记忆里彻底抹去,可时间的良药可以治愈一切的伤口,也可以让人渐渐淡忘掉亡国之痛。
北勐举兵南下,历时三载,灭了南荣,统一天下,是史诗一般可歌可泣的大事。
但一半寥落,一半兴。有人得意,总有人失意。
南荣灭亡的同年,正月十五,天下万家闹元宵的节日里,萧乾发布大皇帝诏书,晓谕四海,将有偏居北方之义的“北勐”国号改为“大狄”,改“元正四年”为“宣正元年”,以大狄为国号,正式记年。
与诏书同期颁布的,还有对南征功臣的封官加爵以及……对墨九的正式册封。
宣正元年二月,大狄朝第一任皇后墨九,赐号为元昭。
元为初,为始,为一,昭意为光明。元昭,象征了萧乾对墨九所有不忘初心的美好期待。
宣正元年三月,大狄朝开始对庞大帝国的行政区域进行重新规划,正式建立行省制。
宣正元年五月,对于大狄朝国都一事,历经数月讨论,萧乾最终听从了墨九的建议,拟诏将燕京改回珒时旧名中都,开始做皇都筹建准备。
对于墨九坚持建都燕京的想法,大多数人是不理解的。
尤其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南臣,更是无法接受将京都搬去北方——
就连萧乾也不知道,墨九为何对此如此执意。
当然,他们更加不会知道,燕京在后来还有一个响当当的称呼,叫——北京。
知道的人,已经不在了。但这是一份属于墨九的情怀,加上萧乾参考了她提出的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点建都燕京的好处之后,虽说总觉得这些都不是她最真实的想法,可还是觉得很有意义,于是拍板定下了燕京。
至此,北勐与南荣,这两个相爱相杀了若干年的国家,都同样沦为了历史,定格成了漫长历史画卷中一副副壮丽的图画。
崭新的大狄国,如新生的婴儿,为天下苍生带来了崭新的希望。
对于南荣人来说,这个结果似乎更加喜闻乐见。
至少这样他们可以安慰自己,这叫南北统一,不叫被敌人占领。
……
幽幽晨钟,沉沉暮鼓。
一个王朝的兴起,背后必是另一个王朝的灭亡。
不管宋熹身前如何,如今萧乾重建大狄朝,对前朝的事情,也得有一个盖棺定论的交代。
在耗时差不多一年左右,景昌皇帝宋熹的帝陵终于竣工。
如此折腾一番,又是一年过去了。
宣正二年正月刚过,萧乾就在临安府为宋熹准备了一场盛大的葬礼。
一应礼仪,比照帝王。
盛世之下,此举赢得了赞誉,也为了去墨九的一桩心事。
二月二,龙抬头,阳光渐暖,Chun风拂面。这一日,天儿未亮,悲切高昂的丧钟便声声撞响,惊起天空鸦雀无数,也引来临安府自发送葬的百姓,人群挤满了长街,一列列身着缟素的士兵列队从中而过,隆重而华贵的棺椁被推出城门,礼仪队长声吹奏着哀乐,从城门出,慢慢扶灵而去,前往景昌帝陵。
“大狄朝震北大将军古璃阳,率禁军将领三百人凭吊景昌皇帝大丧!”
“大狄朝中书令薛昉,率中书省全体同僚,凭吊景昌皇帝大丧!”
“大狄朝右丞相赵声东,率文武官员一百二十五人,率凭吊景昌皇帝大丧!”
“大狄朝左丞相……”
“大狄朝枢密使……”
一个又一个唱名,浑厚有力,传入云霄,激起气浪滔天,也高高扬起了城墙上飘飞的纛旗。
——纛旗下方,墨九轻柔黑亮的发丝。
东寂出殡了。
哪怕时隔一年之久,她还有一种不确定。
做梦一样,似乎那个人并没有死,还在遥远的某个地方,或算计着她,或想念着她……
望着长长的送葬队伍,城楼上的她衣衫在飘,头发在飞,身体却一动不动。
“阿九……”
听得萧乾的声音,墨九微微侧眸,动了动嘴皮。
“你来了?”
“嗯。”萧乾慢慢过来,亲手为她裹上一件风氅,这才一叹,“你啊!城楼上风大,你也不多穿些。”
“我知道啦。”墨九浑不在意的朝他一笑,又抬手抚了抚他的肩膀,“你也是,这么忙,还要顾及我做甚?”
“我不顾及你,我还去顾及谁?”萧乾执起她的手,往唇边一呵,暖暖的气息,就那样落在她的手上,“到是你,总是顾及别人,到也仔细下自己的身子。”
墨九微微眯眼,视线有些迷茫。又一年过去了,站在她身边的男子,一身帝王袍服,似乎更添了几分威仪,就那么站在晨光里,哪怕他什么也没有做,也不见任何的表情,可在他在,似乎整个空间都似乎笼罩在一片寒冷之中。这样的压迫力,大概便是来自帝王的震慑了吧?他还是他,还是她的萧六郎,可他似乎又不全然是她的萧六郎了。
这种感觉,很微妙,她也很难说清有什么不同。
叹一声气,墨九怕他介意什么,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入土为安,这样也就好了。”
萧乾嗯一声,许久没有说话。
他只是那样看着她,看着她那不达眼底的笑,沉默着。
“怎么了?”墨九不自在地捋顺头发,“看着我做甚?”
萧乾轻抚她的肩膀,“我有一个消息要告诉你。”
“嗯?”墨九抬头,微微眯眼,“什么消息?”
“昨夜接到一个消息,南荣旧相苏逸带着八岁的太子宋昱投海自尽了。”
什么?墨九听见了自己在冷风中的抽气。
苏逸死了……**了?连小孩儿都死了。
那张秀气俊雅的正太脸,那自持才华的傲娇宰相,也死了?
这些年,见多了死亡,墨九有时候都觉得自己的心麻木了。
可这一刻,她感受到了,它还在隐隐的抽——证明她并非冷血之人。
其实,在过去的一年的时间里,她知道朝廷一直在寻找苏逸。
因为当初临安城破时,根据可靠消息,南荣皇太子宋昱是被苏逸带走的。虽然宋熹死了,但只要宋昱还活着,皇室血脉也就还在。那么,南荣的旧臣可能永远都不会甘心,随时可能会心生异动——对于崭新的大狄朝来说,将会造成极大的不稳定因素,就如同一颗定时Zha弹,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再次引爆。
但墨九很多时候都希望……他们找不着。
苏逸曾经是她的朋友,哪怕和他打了几年仗,这感情也没变。
而八岁的宋昱,是宋熹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血脉。
有他活着,至少有宋熹来过一段的证据。
那个人,那个一生都在寻找自己灵魂的人,也就会有一个归属感。
然而,事与愿违。那个孩子和苏逸,那个才高八斗,十六登科的少年宰相,终于是都死了吗?
“……六郎!”墨九润了润嘴唇,突然轻声一叹,“把苏逸和那孩子,都厚葬了吧。剩下的余党,能不追究的……可不可以都不再追究了?这一路走来,我们杀戮太多,我都有些害怕了。”讲到这里,她眼神儿有些飘忽,从城楼上望出去,似乎凝向了遥远的天际,声音变得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弱,“生下直直后,我就一直不曾有孕。我真有些怕,是我们所造的杀戮过多,以至损了阴德……”
“胡说!”萧乾扶住她的肩,将她往怀里一揽,“便是损了阴德,也当由我来偿。更何况——”
他缓缓勾起墨九的下巴,见她不知所时已然红了双眼,不由一叹,“傻子,这么伤心作甚?其实——苏逸和那个孩子都没有死。”
“没有死?”墨九大惊,都顾不得把下巴解脱出来,满脸都是惊喜,“怎么回事?”
“嘘——”萧乾略带责怪的瞪她一眼,压低了嗓子,“事关重大,此事须得保密,你大声咂呼做什么?”
“我错了!”墨九马上道歉,然后保证,“你快说。”
“我并不想要他们性命,可他们——又必须死。”
当初的萧乾尚且如此,更何况宋昱旧太子的身份?
哪怕他年纪小,可他不死,又如何活?
只有死亡,才能重新活成一个正常人的样子。
“宋昱不得不死,为了成全苏逸一世名臣的身份,他自然也得去死……阿九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
听得他的解释,墨九是激动的。
可仔细一想,心底却是微微一凉。
一开始萧乾并不告诉她真相,而是告诉她噩耗,就是为试探她的反应么?
或者说,试探她对宋熹的情分?
抿了抿唇,突然的,墨九有些不舒服。
曾经他们无话不说,根本无须猜度,也可以心意相通。
如今,是云雨蛊失去了作用,还是帝王之心实在太过强大,不仅震住了云雨蛊,还生生破灭了他们用数年时间建立起来的信任磁场?
心里默叹一声,她转过身,望向宋熹棺椁远去的方向,目光幽幽。
“六郎,你终是不信任我了。”
其实,早就料过会有这样一天的,不是吗?
可为何真有这样的事情出现,她却会这般难过?
“阿九……”萧乾眉心一拧,把她身子扳过来面对自己,问出的话却与她的话风马牛不相及,“你还要多久才可以放得下?”
在对宋熹的感情上,墨九并不心虚。但因为她隐瞒了六个仕女玉雕的事,对萧乾始终是有愧的。
心底纠结一下,她习惯性地拽住他的袖口,扯了扯,“六郎,对不起,其实我并没有……”
“我都懂,阿九。”萧乾打断她的话,修长的手指慢慢捻起她散落的一缕发丝,任由它缠绕在指尖,缠绕、缠绕,就像这一个理不清的结,缠了许久才悠悠开口,语气稍稍有些冷漠,“我允许你为他难过一阵子,但不允许你为他难过一辈子。”
说到这里,他将从袖子从墨九手中抽出,目光直直望入她的眼中,涩涩一叹。
“毕竟——我也会难过。”
一句话说完,他叹息一声,转身大步离去了。
“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早些回去休息。”
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渐行渐远,墨九仿佛听到了心脏坠下的声音。
是她忽略了他的情绪,还是他忘了顾及她的感受?
是他们的关系走入了死胡同,还是所有夫妻都逃不过漫长岁月的情感消磨?
或者是——她一直无法怀孕,又生不出儿子的事,终究成了他们之间最沉重最难弥补的隔阂?
**
冬去Chun来,万物复苏。
大狄朝盛世繁华,生机勃勃,江山一片锦绣。
燕京的新都正在筹建,临安的旧都也未凋敝。
这一年来,墨九除了回兴隆山,大多数时候都与萧乾住在临安。
战争之后,百废待兴,每日的事情可以累得人脚不沾地。但即便如此,萧乾也从来没有忘记他身为男人的“耕耘”,在房里那里事上,倒也没有屈着墨九,尽鱼水之欢,享夫妻情事,一如既往的契合。若说美中不足,还是那事——哪怕他爱劳动,勤耕耘,并费尽心力为墨九调养身体,她的肚皮,始终没有半点消息。书房里,他亲自开的药方都叠了厚厚一个医架了,依旧毫无作用。
久盼不至,他们心下焦灼。
就连朝廷里,也渐渐有了不一样的声音。
且不说墨九身上本就有“天寡之女,只能生女”的邪门传说,单论自古以来,有哪一个帝王不是王宫六院七十二妃子子孙孙枝繁叶茂的?
然而,群臣都为之急,但没有儿子继承大统的萧乾,却在大狄朝建立的第一日,就随诏颁发了一道“废除六宫”的圣谕,自皇后以下,不设妃嫔。
也就是说,大狄朝的后宫形同虚设,墨九一人独占了萧乾所有的私人情感,得尽了他所有的恩宠。
在男尊女卑的时代,这是不可想象的震撼。
那道圣旨,曾令天下哗然,引各种舆论纷争无数——
老实说,依墨九在当世的威望,如果她的肚子争气一点,为萧乾生个儿子,哪怕有一个,也许都不会引来那么多的非议。偏生这一年一年过去,眼看萧直都八岁了,她的肚子始终没有半点喜讯。这么一来,真是皇帝不急,快要急死太监们了,各种明里暗里的谏言,各种夹枪带棒的影射,听得萧乾耳朵都长茧了,哪怕他有意瞒着墨九,不让她知道了烦心,这些事也会稳稳落入她的耳朵。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哪怕萧乾不在意,也架不住有些人三番五次的提及。
人活着,始终是生存在大环境之中,这世上,并无完全洒脱逍遥自在的人。
这件事,成了扎在墨九身上的一根刺。
慢慢的,也就变成了横在两个人心里的梗。
拔不去,除不了,有时候甚至会影响呼吸——
夫妻之间的感情很是微妙,彼此是什么情绪,并不需要言语来传达,自有感悟。而且这种感悟会彼此渗透,会互相影响,从而影响相处的氛围,甚至陷入恶性循环,哪怕用尽全力,也无法纾解。
这根刺,一日不拔,就会一日刺得人生痛。
他们两人之间,就始终难得真正的圆满。
墨九是来自新时代的女性,当然不愿意沦为生育机器。
然而生活在这个封建时代,她也并不是可以完全违背礼教行事的人。说到底,她其实也愿意入乡随俗,为萧六郎生个儿子,皆大欢喜。要不然,哪怕萧乾不怪她,哪怕他不在意,一年复一年对她千般宠爱万般深情,但她又如何忍心看他一日比一日皱得更紧的眉头?
他选择了默默承受,可她舍不得,也受不了。
爱一个人,就是想看他快乐。
爱一个人,就是希望彼此相处舒服。
若不然天天在一起,愁绪压顶,又何来的欢悦?
这个时候,墨九越来越理解为什么童话故事里,每次写到公主和王子从此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就该大结局了。因为生活中太多琐碎的不得已,经不住推敲,经不过折腾。一件一件小事的积累,慢慢就汇成了岁月的石磨,不知不觉将人的感情摧残,哪怕她和萧乾情比金坚,在这样每天花样翻新的闲言碎语中,也难免会产生裂隙,出现龃龉。
没有对错,只有无奈。
尤其偶尔的相顾无言,让墨九越发觉得——生活真特么残酷。
甚至她也会想,当恩爱时光过境,贵为帝王的他,还能像当初那样,始终爱她如一吗?
毕竟如今的墨九,也不如当初的墨九有价值了。
一旦两个人站在了不同的高度,少了等价置换的要件,那感情就是踩跷跷板了——
她不想。
不想事情继续恶化。
更害怕有那样一天的到来。
大概是这些事反复在墨九脑子里演练,扰了她的心绪,从城楼上吹了冷风回去的当天晚上,墨九就病了。
多年的战争生涯下来,她的身体向来不错,伤风感冒都少有,这一病,咳嗽流涕打喷嚏,居然吃了半个月汤药都没有好透,缠缠绵绵,反反复复,煞是折腾人。
萧乾一如往常的看顾她,亲自为她开把脉开方,亲自嘱咐人煎熬汤药,哪怕他前殿的政务再忙,每日也会固定两次,抽空过来看她的情况。
墨九不是冷心冷情之人,他的好,她懂得。
他每天有太多事情缠身,这样庞大的一个国家,全系于他一人之手,千头万绪之下,想必他内心也有无数的焦躁与烦恼,可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有半分表现,甚至从来不把朝堂上的火气带到她这里来,只要出现在她的面前,就只是萧六郎,而不是宣正皇帝。
这个男人对她,其实已经做到了极致——
可心中有梗,到底意难平。
……
就这么一直拖到三月初,草长莺飞花盛开,墨九才渐渐好起来。
她病体初愈,萧直就领着个小宫女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拽着她的手,要她陪着去放风筝。
这些日子,由于墨九病着怕传染,小公主被隔离了,萧乾不许她来打扰墨九,也不许她靠得太近,这好不容易娘儿俩可以欢天喜地的拥抱亲热了,自是快活得紧。墨九在屋里头闷了这么久,也想出去活动活动。于是,为哄闺女高兴,她也动了心思——好久不曾动手的她,亲手做了一个巨型的纸鸢,让两个宫女捧着,自己牵着女儿高高兴兴去后花园,准备放纸鸢。
萧乾的后宫无人,一直闲置,所以大多园子里除了养护的匠人,平常少有人来。
墨九一路上与萧直说说笑笑,没有想到,人还没有到园子,就在慈恩殿外看到一个窈窕的背影,急匆匆通过长廊——
那样的穿着,不是宫女,也不是妃嫔。
那样的背影,熟悉得墨九想忘也忘不了——
温静姝。
这个阴魂不散的东西,怎么会入了宫?
墨九迟疑片刻,示意宫女把纸鸢放下,将手上的小丫头也交给了她们,吩咐带回去,自己快步跟了上去。
“娘……”萧直冲过来,喊她,“你去哪里?”
“嘘——”墨九回头瞪她一眼,做个噤声的动作,然后蹲身哄她几句,飞快往温静姝背影消失的方向跟去。
阳光下,园中绿树成荫,今儿是一个极好的天气。
可墨九心里如盛雾霾,沉甸甸的往下压,呼吸不过来……
这样的感觉,于她而言,很不爽。
想她墨九在大狄朝的后宫,不是应该毫无顾虑的横着走才对吗?
为什么看见温静姝出现,她还得偷偷地尾随?
咬着牙,压着气,她突然有一点不想跟了。
去他娘的!爱咋咋,大不了她回兴隆山。
正这么想着,却见前方的温静姝拐入另一条小道,通往另一个地方——陆机的住处。
萧乾确实是一个懂得孝顺与感恩的男人,陆机当年对他的活命之恩与传道授业之情,他始终记在心里,登基为帝之后,没爹没娘没NaiNai没姥姥没有老祖宗,他便把陆机当个先人似的伺候着,直接弄到了宫中居住,并为他搜罗各种珍稀药材,供他做药理研究。从这点来说,陆机也算有贡献,而且,相比其他帝王,萧乾的家庭结构其实已经足够简单了,皇宫又这么大的地方,墨九心里虽有膈应,却也懒怠理会。
当然,她不愿意与陆机发生冲突,还因为方姬然。
一年前的乾坤墓中,由于她预料失误,那女人被机括生生绞死了——
就在陆机的面前,她惨叫着被卷入了力量极大的机括之中,陆机老人眼睁睁看着那一幕发生,想救已然来不及,还被机关绞断了一根手指头……那种痛失亲闺女的感觉,墨九可以理解。所以,平常能不与陆机碰面,她就尽量不碰,能不与他发生摩擦,她都尽力避免。有时候,想到他失去的手指和女儿以及萧乾对他的情分,墨九甚至会委屈自己,让着他。
而温静姝——
她已经许久许久不曾见过了。
当初在神龙山上关于温静姝的疑惑,萧乾后来只字不提,她也一直不得其解。
现在瞧这意思,陆机老头又要作妖?
借着茂盛花木的掩护,墨九慢慢靠近了陆机的园子,远远的跟到墙根下,她刚停下,就听到温静姝向陆机请安。
“徒弟见过师父——”
哦?!可以说话了?
也就是说,陆机终于把她的舌头治好了,毒解了?
其实以前墨九就知道,那毒是可以解的,只不过萧乾和陆机都没有做而已,那么如今为她解去,又是为了哪般?
墨九心里冷笑,继续往里挪了几步,没有靠得太近,就怕惊动了那对师徒。
里头的师徒二人,寒暄了一阵,墨九便听到陆机的一声感慨。
“静姝这茶艺,愈发精进了。”
“师父过奖,那是陛下的茶好,静姝可不敢居这个功。”温静姝的声音,有点沙哑,带着笑,似乎很欢快。
“胡说!茶好,也得手艺好才不糟蹋好东西!我老头子就爱喝这一口。”
“只要师父喜欢,徒儿愿意一辈子为师父沏茶……”
“一辈子……”陆机喃喃着,似乎满是愁烦,“师父这一辈子啊,也没有多久了……”
“师父不要瞎说,你啊,能活二百岁。”
“呵呵呵,就你嘴甜,懂得哄我老人家开心……”说到这里,陆机突然一叹,“瞧着你师兄这番情形,急得我老人家啊,估计用不了几日,就要被他气死了。”
温静姝沉默。
提到萧乾,不知她是个什么表情?
墨九很想知道,却不敢冒头,只能恨恨咬牙。
静寂了一瞬,便听见温静姝弱弱地问:“陛下他……又怎生惹师父生气了?”
陆机哼一声,“堂堂男子,堂堂帝王之尊,竟受制于一个妇人,你说丢不丢人?依我说,无子便犯七出了,早早打出去才好。可他到好,偏生当成宝,不顾群臣反对,还告诉我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要信守当初的承诺,独予她一人好。承诺是什么东西?他都做皇帝了,还不能随心所欲,整天愁眉不展的,为了一个承诺克制自己,活得还不如我老人家呢!你说愁不愁人?”
“师父说得是——”温静姝笑着附合,默了片刻突然问:“其实静姝也有一事不明。”
“哦,你说?”
“不知师父这次唤静姝入宫来,所为何事?”
“当然是好事。”陆机的声音中,满是愉悦,墨九在墙外看不见里头的情形,只听得窸窣响过一阵,也不知他俩做了什么,然后便听陆机压低了嗓子,断断续续地道:“这药是师父特地为你准备的……你且先服上半月,包准……怀上!”
什么?怀上?
对这事儿,墨九敏感的很。
几乎下意识的,她就明白了陆机和温静姝想做什么。
身子狠狠一震,她死死抠着院墙,咬紧了下唇。
一束阳光从树叶缝隙里落下来,闪入了她的眼,刺得她浑身难受——
她没想过陆机会存这样的心思,恨得咬牙切齿,可这里是他的园子,她也不能因为人家私下聊天的内容,就上前对人家大打出手吧?换以前,墨九可能会那么干,可现在,她实在干不出这样的事——像个泼妇似的,太愚蠢!
心里寻思着这桩糟烂事,也不知怎的,她莫名就有些想念萧乾了。
其实温静姝要犯贱,她真的管不了。
毕竟这些年来,对着萧乾犯贱的女人,从来不止温静姝一个。
说句难听的,每年都有那么几出,可谓前赴后继都有人——
然而,真正能管住这事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萧乾自己。
他若不愿意,十个温静姝脱光了扑上去也没有用,他若愿意,哪怕她墨九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管不住他的下半身。可实际上,这些年萧乾身边除了她和萧直,真的再也没有第二个亲近的女人,哪怕宫女,也都是听墨九在使唤,他心有鸿鹄之志,根本没心思在男女之事上,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一个墨九就足够了。
这样的男人,莫说在古代,就算换到现代,也是百里挑一的好丈夫了。
所以,在这个方面,墨九对萧乾是有信心,也极端信任的。
揣着一肚子的恶心,她冷漠了许久的情绪,突然像打了鸡血似的,激动起来,被一种需要同仇敌忾的习惯支配着,她悄悄从陆机的园子里退出来,直接转个弯就去前殿找男人。
平常这个时候,萧乾都在正仪殿处理政务。
那里的人,都熟悉墨九,看到她纷纷请安。
“免了。”
墨九没有让人通传,直接就拎着裙子进去了。
正仪殿的外殿没有人,隔了一道墙壁,他听到了内殿里的声音。
“陛下,温姑娘已经接到宫中,送到陆老那里了。”
墨九一怔。
那个说话的男人,是从薛昉被封官升职离开后,萧乾最近宠幸的一个侍卫统领。姓黄,单名一个虎字。听萧乾说,这人办事挺妥帖的,很有些薛昉当年的样子,大概是忆旧,虽然萧乾把曾经跟随他的一众功臣都安排了最合适的官位,但还是愿意用熟悉的人,找熟悉的感觉,所以除了日常的正事外,萧乾也常让他干些私事杂活儿,也算是着意培养。所以,黄虎也是他身边较为亲近的人了。
可听他这口气,接温静姝入宫不仅是陆机的主意,还是萧乾首肯的?
本来急着见他的心,突然没了,火一样燃烧的血液,也突然就冷了。
墨九停下脚步,没有了走进去的勇气。
里头黄虎还在絮叨,“陛下,这是中书省递上来的折子,最近几日,好些都是……劝谏陛下甄选妃嫔,绵延子嗣的,您看……”
“放下吧。”萧乾有些不耐烦,声音满是不悦,“这些人,国事不上心,整日就Cao心朕这点家事,烦是不烦。”
“嘿嘿。”黄虎又道:“陛下的家事,就是国家大事,莫说臣工们Cao心,属下也跟着Cao心啊。依属下看呐,温姑娘就是一个顶顶不错的人选,模样长得好,性子又温柔,还招陆老喜欢,若是为陛下添个小皇子,陛下也就不用整日发愁了……”
“下去吧!”萧乾打断了他的话。
墨九没有听出责怪,只感受到了他淡淡的无奈。
“你再学那些人啰嗦,仔细脑袋——”
“是,陛下。”
听得黄虎的脚步声,墨九飞快地转身,悄悄离开了。
晚上萧乾回来的时候,已是深夜。
墨九早已躺下,但阖着眼睛,她并没有睡着。
今天她去过正仪殿的事,她不知萧乾是否已经知道,心下有些忐忑。
可他过来,弯腰探了探她的额头,又轻轻拉她手腕探了探脉,就离开洗漱了。等收拾好躺上来,他习惯地揽住她的腰,往怀里拔了拔,幽幽叹了一口气。
“六郎在叹什么?”墨九闭着眼睛,轻声问。
“我吵醒你了?”萧乾侧头看她的脸,略带歉意的问完,见她摇头,又抚了抚她的后脑勺,“没什么。乖,快睡吧。”
在这几个煎熬的时辰里,墨九心里其实想了无数种询问他的方式。
可如今他真的就躺在身边了,她却突然觉得,当一件小事出现在他们之间,她就需要用几个时辰来考虑如何去问他的时候,他们之间的信任缺失就已经变得严重了,也就是说,问与不问,都变得不再有意义,也不再是真正的关键所在。
墨九不是一个执着于结果的人。
相反,她非常洒脱率性,遇事从容不迫。
而今天,仅仅只是今天,她就做了两次听墙根的偷听贼。从本质上来说,与其说她厌恶这件事情,不如说她更加不喜自己变成这般疑神疑鬼的样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更不愿自己的一生都缠绵在这些繁杂俗事之中,不能自拔,像个斤斤计较的小妇人,整日去计较男人皱一下眉,是不是不舒服,男人黑一次脸,是不是哪里不满意,男人多看了哪个女人一眼,是不是有异心了。
不!
不要!
她墨九不做这样的女人。
不是大狄皇后,她还是墨家钜子。
屈于后宫弹丸之地,哪怕母仪天下,她如何与萧乾比肩?
屈于鸡毛蒜皮的算计,哪怕她斗赢了陆机,又如何有快感?
沦为宫斗戏中的丑角,最终变得面目狰狞,被男人嫌弃……
那个样子,与曾经的方姬然何其相似?
这样的结局,想一想,她都不寒而栗。
夜灯幽幽,火光烁烁,像在眨着眼睛,看这世俗与人心的沉浮。
墨九轻轻侧头,看萧乾紧闭的双眼和紧锁的眉头,慢慢抬头盯着帐顶,终于什么也没有再问,却在心里暗自做了一个决定。
……
……
半个月后,临安城的栖凤酒楼。
临近午夜了,还通火通明,酒香四溢。
墨九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手撑腮帮,半醉半醒的眼,斜睨着面前沉默不语的清俊男人,叹了一口气。
“师兄,我怎么觉得你这次来,又变帅了?”
“贫嘴!”墨妄嗔她,坐姿端正,脊背挺得笔直,声音满带疑惑,“说吧,让我来有什么事?”
“想你了不行啊?”墨九为他的杯子里倒满酒,嘻嘻笑着,“日子过得太无聊了,想找个人说说话。”
墨妄看着她不接嘴,墨九自顾自地笑,“有时候这日子真是令人觉得很感慨。好像认识你还在昨天,一晃居然过去十年了。日子真的过得……好快。师兄,咱上次兴隆山一别,又有小半年了吧?”
“是。”墨妄还是一身朴素的青衫袍服,近几年的调理,让他的身体逐渐好转,清瘦的面容俊朗如斯,已经基本恢复了以前的元气,这让墨九放心不少。若说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是他的终身大事。
没有心仪的女人,也不动娶妻的心思。
问得急了,便拿墨家的事情来搪塞,偏生感情的事,哪怕墨九是钜子,也勉强不得。
对一个人最大的好,就是尊重。这是墨九的理解。
于是,时间长了,这件事也就没有人提了,懂的人自然知道左执事心里装着的人是谁,没有人戳破,却有人好奇,墨妄真的要为墨九守候一辈子吗?
一辈子太长了。
墨九担心,可墨妄自己,大概也不确定。
正如他所说,不是不娶妻,只是没有找到那个合适的人。
“兴隆山的桃花都开了吧?”墨九问着,突然满脸柔光的笑:“我最喜师兄院门那株桃树了。姿态足够妖娆,花色也足够娇俏,那时师兄在病中,花开时,便是我最喜之事,我会想,秋冬叶,叶落成枯枝,Chun天一到,树叶会再绿,花儿也会再红,师兄你也一样,肯定有一天会醒过来,如那桃花一般,灼灼其华……”
听得墨九剖析当年心境,墨妄眸中有暗波流动。
默了一瞬,他深深看她一眼,似乎察觉到了她欢乐中暗藏的某种情绪,轻声道:“阿九在这里若是不愉快,不如回兴隆山歇息一阵。你娘近来身子不太好,你也正好可以陪陪她……想必陛下也不会阻止的。”
是的,不会阻止。
萧乾从来不会阻止她的任何决定。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确实是宠她的。
可两个人这样亲厚的关系,哪怕墨九不提,墨妄又怎会看不出来她心情不好?
兴隆山离临安有些远,但流言这种东西比长翅膀的生物还飞得快,关于墨九无子引朝廷动荡的事,墨妄一清二楚,而织娘的病,一来为方姬然的死,一来也是为墨九忧思所致,兴隆山上亦有无数人为墨九义愤填膺。人都护短,护自己人,在他们看来,这个江山,有一半都得归功于墨九,若无墨九,又何来大狄朝的今日,如今论功行赏,各有了各的好去处,墨九就因为生不出儿子,就受排斥,莫说她不答应,墨家也不答应。
自古以来,共患难易,同甘甜难。
唯一利耳,世人参不透。
这些纠纠绕绕,墨妄都知晓。
可哪怕他怜惜墨九,孩子的事,最是敏感,他帮不了忙,甚至劝都不知如何去劝。
两人对视着,他只能默默为她倒酒,“今晚喝了,回去好好睡一觉。”
“是是是,都听你的,左执事大人。”
墨九脸上始终挂着笑,喝酒的速度比墨妄还快。
两个人絮叨一阵兴隆上的事,墨妄说得一本正经,逗得墨九哈哈大笑。
等笑得腮帮都痛了,她突然敛住脸色,认真问他:“师兄,我有一个问题。你说,一个皇帝,如何真的没有皇子该怎么办?”
看她喝得半趴在桌子上,一双眼睛赤红,布满了红血丝,墨妄不由心疼不已。
就他所知,萧乾为了孩子的事,并不比墨九Cao心少。毕竟直接面对群臣与非议的人是他,而不是她。为了这件事,他已不知压下了多少奏折,训斥了多少臣工,甚至有一个倒霉的家伙,还因此被他贬到了偏远的蛮荒之地,从正二品混成了一个地方小县令。也亏得萧乾性情的冷戾,还有……如今的满朝文武,真正得势的那群人,好多都曾经与墨九共过患难,有一些私人交情。要不然,这件事恐怕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只在私底下传扬,到底还维持着一片风平浪静。
念到此,墨妄一叹。
“小九,我只能说——身为男人,他不易。身为丈夫,他做到了对你的承诺。你是幸运的。”
男人总是比较容易理解男人一点。
萧乾的不容易,墨妄全都能体会。甚至他私底下也会想一想,如果角色换了他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这样的压力,冒天下之大不韪,一生只娶一妻,哪怕没有儿子,也不另娶?
这世间,也只得一个萧六郎了。
当然,除了萧六郎,其他人哪怕想,也未必敢,就算敢,没有这般魄力压得住。
“我知——”墨九点点头,认真地看着墨妄,突然一本正经地换了话题,“所以这次找师兄来,我是想问问,神龙山都修缮好了吗?”
墨妄不知她为何隔了这么久,又突然提及此事,眉心微微一拧。
“听申长老说,就快完工了。”
“……我突然想去看看。”
“去看看?”神龙山有什么可看的?
墨妄不知原委,就那般看着她,等待她的下文。
然而,过了很久很久,墨九默默喝着酒,却一个字都不提。
“小九……”墨妄眉心微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有什么想法,给师兄说——”
墨九吸了吸鼻子,身子慢慢前倾,趴在桌子上,然后将头埋入自己的胳膊弯里,似醉非醉的咕哝。
“我想,开祭天台……”
……
宣正二年三月。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节前几日,墨九以回兴隆山看娘的名义离开临安,领着墨妄等人再回神龙山。
这是她第二次回来墨家总坛。
算一算日子,离她上次离开,已是整整一年过去了。
正如她所说,时光从来不等人,飞逝,不停飞逝——
这一次算是墨家的家事,萧乾国事繁忙,并没有随行,如今的他,坐在了那张天下最重的椅子上,终究不再如当初那般自由了。
有时候想一想,墨九甚觉好笑。
人这一生啦,总在为了自由而抗争。可争来争去,倒是愈发不自由了。
沿着那一条长满了野草的山道,一行人上得山顶。
神龙山景色如昨,总坛的建筑却是焕然一新。
墨九怀着心事,并心思欣赏,也没有时间去耽搁,抵达神龙山的第一日,她在大祭坛前做了一场祭祀,然后将墨妄与墨家几个长老召集起来开了一个简单的小会,安排了一些墨家的事情,就浩浩荡荡的领着一群人往祭天台而去。
“娘!我们这是去哪里啊?”
“一个好玩的地方。”
“好玩的地方?好吧,你每次都这般哄我,结果也没甚好玩的。”
“这次啊,绝对好玩。”
“真的,不骗人?”
“骗你是小狗。”
一路上,墨九都在和萧直开玩笑。
母女两个兴高采烈的样子,像是去旅游度假。
对,这次来神龙山,墨九还带着八岁的小公主萧直。
她这个异样的举动,墨妄以及墨家众人都不太理解。往常这小公主虽然也喜欢跟着墨九倒处瞎转,但祭天台这种神秘莫测的未知领域,墨九是绝对不可能带上她的——还有,按说墨九要开祭天台,不应该瞒着萧乾才对。两个人这辈子从来都没有互相隐瞒过,为何这一次,墨九要这样做,不仅不曾告诉萧乾已经拿到了八个仕女玉雕,就连回神龙山的事,都瞒得滴水不漏,半点风声都不让走漏。
这样的氛围,墨家人心里都隐隐有些紧张。
当年的传说,从来没有改变过。
千字引关系着墨家机关与武器图谱……
也就是说,千字引干系着国之江山命脉。
他们家钜子这般做法,该不会受了刺激,动了什么心思吧?
换了别人,或许他们不敢想。但墨九何时做过正常的事?
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众人敢在心里琢磨,却没有人敢问。
毕竟墨九这几年,越发让人猜不透,也看不透了。
于是,默默相陪着,在墨九与萧直的欢笑中,其余人全都肃穆而庄重——
“小九,到了!”
墨妄的声音,把墨九的思维拉了回来——
她捏紧萧直的手,微微昂头,仰视着面前这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
——姑且叫它山峰吧。
祭天台位于神龙山主峰的最高处,四周却光秃秃没有半根树木,独立其间巍峨高耸,是一块整体的巨石凿成,像一个圆柱形的巨大物体,内里全是机关,高达九层,顶端似乎隐入了云层之中,肉眼无法看见,如同通向天际,故而,叫着祭天台。祭天台外面的石壁上,有着年久风化的浮雕,模糊的浮雕已分不清所画何物,却可寻到当初的精工巧刻。位于正前方的是,是一道圆拱形的大门,铁制的,紧紧闭合着,庄重而肃穆。
第一次见到这个门,墨九有种见到泰姬陵的感觉。
第二次见到这个门,她依旧感慨于它建造的精巧。
只是不知,今日祭天台一开,又当如何?
这一刻,她不是不犹豫。
可终究,她闭了闭眼,坚定的脚步还是迈了出去。
大门是很早已经就可以打开的,外置锁,不用费什么力气。
进入第一层,是祭天台的大殿,内中的摆设除了墨家先祖的画像,重点就在中间。
那里有一个石磨形状的圆形玉石台面,台面的中心位置,有一个深凹的手印。
这就是钜子的手印了吧?
四柱纯阴之体,墨家钜子,可以手印开启祭天台第一层。
从知道这个消息到现在,十年了。
墨九忽然有点恍惚,当初的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从墨家大会开始,她需要用十年的时间,才能按下这个手印。
“小九……”墨妄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一张阳光般的俊脸上浮上几分阴霾,“你都考虑好了吗?”
“嗯?嗯。”墨九朝他一笑,提了一口气,慢慢走到台前。
不给自己犹豫的机会,她的手,顺着印子的方向摁压下去——
嚓嚓!
原来她的手,真的可以打开祭天台。
墨九血液微微一热,心底产生了一种宿命感。
也许正如东寂所说,这个时代,本来不该有她这个人,一切都是注定的,人为改变,又如何可能?
熟悉的机括声,在寂静的祭天台大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第一层打开了,可接下来的事情,却与墨九事先猜测的并不一样。她曾在脑子里模拟过祭天台的机关,以为一个仕女玉雕开启一层,那么,就是放入一个仕女玉雕,就打开一层,然后进入下一层,直到循环结束为止。却不知道,原来手印一开,机关启开,眼前场景几度变色——如Chun暖花开之中,似有微风徐来,偶有鸟语花香,又有寒风凛冽,白雪纷飞,冻可刺骨……
等场面定格,众人再睁眼,祭天台的中间,不是一个放置仕女玉雕的机关槽,而是八个。
玉石台上,是按八卦位置排列的八个机关槽,形状与仕女玉雕无异。
每一个机关槽的位置,都写着一个字。
分别为乾、坤、震、巽、坎、离、艮、兑!
墨九微微眯眼,大抵明白了。
别过头,她唤曹元,“放乾墓仕女玉雕!”
“是,钜子。”
曹元得应着,马上将手上的仕女玉雕慎重的放上去。
众人屏气凝神地等待着,看玉石台飞速旋转,转成一抹影子,转成一个八卦,而四周像蒙上了一层迷雾般,变得朦胧而不真切,风灯的光很难穿透,他们瞧不清彼此的脸,只能紧紧盯住那发着光般旋转的玉石台,头晕眼晕的等待着,直到它速度减慢,然后停下来。
这次,停在最外面的,是坤字玉槽。
火光掠过墨九的眼睛,勾勒住她眸底的凝重。
“放坤墓仕女玉雕!”
“是~钜子!”曹元依言行事。
如此类推,仕女玉雕一个又一个放入了玉石台的机关槽里,而每放入一个玉雕,画面就会像第一次那般轮换一遍,这个过程有些漫长,祭天台的气氛也由此变得越发低压,机括声“哐哐”不断,却没有一个人多嘴,只觉得呼吸越来越艰难,仿佛被什么东西压抑着,哪怕他们手上都有着足够照明的风灯,也无法照透那种摸不着的阴暗——只有玉石台,从开始的白玉之色,慢慢颜色越来越浅,到离墓玉雕放下去似,几乎变成半透明的颜色。
诡异!
惊悚!
沉睡百年的祭天台,似乎正在被唤醒——
墨九紧紧拉着小丫头的手,双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在火光中,那两片嘴唇的颜色,似乎……近乎鲜红,娇艳欲滴。
墨妄一直在观察着她。
一丝不祥的预感,让他心里一紧。
他走上前去,低头看一眼墨九紧拽小丫头的手,目光深幽,突然扼住了她的手腕。
“小九,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墨九波澜不惊地回头看他,“哪里不对?”
墨妄双唇轻轻一抿,视线跟着她落在旋转的玉石台,“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不该这样,又该哪样?
谁也不知道祭天台开启到底会怎样。
墨九亦是不知道。今日之举,她只是在赌命运。
或者说,赌一个本来就该她宿命的结局。
有些事情,既然是注定,那就无须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