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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英雄,朱元璋、陈友谅、张士诚、方国珍、陈友定等数人而已。
朱、陈、张三人坐千里膏腴之地,拥十万豪强之军,名传天下、妇孺俱知,可称之为名副其实的一方霸主。
而方国珍偏居三州之地,陈友定远在闽、广之间,他们两个,一个言称等待真主,其实狐疑不决,诚然首尾两端之士;一个自比忠臣守节,其实抱残守缺,不过不辨时务之徒。较之朱、陈、张三人,相差不可以道里计,实在不是一个重量级的,谈不上“霸主”两字。充其量,小霸而已。
朱元璋不必多讲,陈友谅与张士诚又多有相似之处。
首先,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小名都叫作九四,大名一个出自《论语》:“益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一个出自《孟子》:“士,诚小人也。”其次,他两个人手下的管军大将皆多为他们的结拜兄弟。陈友谅有张定边、张必先等几个异姓兄弟。张士诚更多,他当初起事,总计十八人结义,如其麾下李伯升、吕珍、潘元明、史文炳等等,都是他的结义兄弟。
再次,他两人都有好几个亲兄弟,分别在其成事后,位居显职。
陈友谅的兄弟们被人以“王”称之,其中五王陈友仁骁勇善战,是陈友谅的一大臂助。张士诚的兄弟们被人以“平章”称之,与陈友谅一样,其中也有一位三平章张士德智勇过人,乃张士诚谋主一级的人物,随士诚起事以来,南征北战,战功最大。
至正十六年,此人以四千军马,出高邮,长驱江左,转战诸地,不足两月,先后下常熟、陷平江、取常州、克湖州。
常熟,鱼米之乡,因其地常年风调雨顺,故得此名。平江即苏州,“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繁华都会,人口百万。常州,“三吴重镇、八邑名都”,人文荟萃,陆游赞其为“儒风蔚然为东南冠”,直到清末,还有龚自珍概叹“天下名士有部落,东南无与常匹俦”。又交通便利,实乃“三湖襟带之邦,百越舟东之会”,是南北漕运的关键转运地点。湖州,江南粮仓,从宋朝时,就有“苏湖熟,天下足”的民谚。
这几座重镇名邑,委实张士诚基业所起的根本,却皆得自士德。被他短短两月间,用三四千人不旋踵而克,勇猛智谋由此可见。张士诚建大周后,便定以平江为都,改成隆平府。
有人赞士德“四千人马取江南”,唯惜其死的太早。
至正十七年,朱元璋麾下徐达率兵攻常熟,士德出城挑战,为徐达部先锋赵德胜所擒获,送至金陵。
士德被擒后,不食不语。张士诚为了把他换回,主动提出愿每年馈金陵粮十万石、布一万匹,永为盟信。什么是“馈”,实则纳贡,等同俯首称臣了,朱元璋不许。
士德一人,能比得过每年的十万石粮食,一万匹布。得了士德后,朱元璋大喜过望,曾有过这样的言论:“张士诚谋主士德,其人智勇,被我擒之,张氏之事可知矣。”
甚至张士诚的降元,也是士德的提议。
士德在金陵,朱元璋以礼待之,供膳食,想让他投降。士德身在曹营心在汉,“间遗士诚书,俾降元以图建康”,建康就是金陵,抽了个空给士诚送去书信,提议不妨投降元朝,以此来寻机图谋金陵。此则“远交近攻”之意也。果然,不久后,士诚就听从了他的意见。
士德既提过意见,最后地给士诚谋划一次,又见自己身处囚笼,朱元璋定然不会放他走了,“事无所成”,怕也难已再有什么成就、功业可去做了,“遂不食而死”,绝食而死。
士德被擒、绝食而死,士诚为之丧气。对朱元璋的恼怒与愤恨可想而知。两个人的结仇还不止这桩,士诚的被擒,源自至正十六年所发生的一件事。
天下大乱,各地群雄竞起,江南富庶膏腴,又远离元朝的政治中心,驻军江南的元军之腐朽程度也是远过北地。朱元璋取金陵后,路过一处哨所,问哨所里的元军老卒驻军多少,老卒回答了个数字,朱元璋又问都在何处,老卒取出一页纸,点着上边的人名,说:“尽在此。”空有其名,未有其人,这样的军队能打甚么仗?
芝麻李十八人取徐州城,张士诚亦十八人结义举事,成就东吴半壁,即使北地,也有上马贼二三百人剽掠淮、汴,朝廷不能制,又有花山贼三十六人在东华山破元军数万,这种种奇闻,看似天方夜谭,令人不敢置信,原因也不外乎元军之腐朽无能。
而江南之地,因元军的腐朽更胜北地,所以趁机而起的人物也更多过北地。最盛时,何止数十!诸种诸般的旗号,有长枪军、一片瓦、黄包头,等等五花八门。
其间,黄包头得名,盖因其皆黄衣、黄帽,是脱脱攻徐州时,在淮东征集的盐丁队伍,有三万来人,又号“黄军”。脱脱攻陷徐州,再打高邮时,元帝一道圣旨,夺了他的兵权,部下百万雄师一朝零落四散,黄包头也在其首脑陈保二之率领下,占了吕城,割据地方。
后来,朱元璋攻下镇江,陈保二便降了与他。至正十六,因朱元璋麾下诸将“虐取”其赀,陈保二忍无可忍,时值士诚、士德兄弟锋芒正盛,他就索性擒了元璋派去的守将詹、李二人,又降与士诚,改而依附苏州。
当时,朱元璋正忙着向西边开疆拓土,不敢冒两线作战的危险,只好忍了这口气,反而遣派杨宪来与士诚通好。
这本来是个好事,朱元璋手下叛降了士诚,他不但忍气吞声,还更遣人来主动示好,多有面子。坏就坏在,朱元璋这书信上写错了一句话,他这封信大概的意思是这样:
“近闻足下兵由通州,遂有吴郡。昔隗嚣据天水以称雄,今足下据姑苏以自王,吾深为足下喜。吾与足下,东西境也,睦邻守国,保境息民,古人所贵,吾深慕焉。自今以后,通使往来,毋惑于交构之言以生边衅。”
“昔隗嚣据天水以称雄”,隗嚣何等人也?东汉初割据甘肃地方的诸侯,后来投降了光武帝刘秀。
朱元璋以隗嚣来比张士诚,言下之意,岂非自以为刘秀么?张士诚有高邮之战,名动天下,那时的朱元璋有何功绩?癞头和尚的出身,不过就打下了个金陵。就敢如此的妄然自大,是可忍,孰不可忍。士诚倒也干脆,信也不回,还扣留下了杨宪。“留宪不遣”。
自此以后,正与朱元璋信中描绘的希望相反,金陵、苏州两家不仅没有“通使往来,毋惑于交构之言以生边衅”,反而“边衅”不断,拉开了长达数年之久的互相敌视、彼此攻伐。
当年七月,士诚部将吕珍率舟师来攻朱元璋,围镇江,不克,为徐达部赵德胜陷其水寨,被徐达所败。旋即,奉朱元璋令,徐达、汤和等率军数万反攻常州,士诚遣众来援,去城十八里,中徐达埋伏,大败而走。八月,士诚元帅江通海降朱元璋。
士诚与元璋都不止是一线作战,两方皆为两线作战。与朱元璋交战的过程中,士诚又接连在别的战场上先后有了杭州、嘉定之败,有点吃不消了,没奈何,十月,遣孙君寿奉书至金陵讲和。
信中大略言道:“既纳保二,又拘杨宪,遣兵来逼,咎实自贻。愿与讲和,以解困厄,岁输粮二十万石,黄金五百两,白金二百斤,以为犒军之费。”
朱元璋回书大略说:“尔既知过,归使、馈粮,即当班师,不堕前好。”又说,“大丈夫举事,当赤心相示。浮言夸辞,吾甚厌之。”这比前番“隗嚣”的比喻更过分了,“浮言夸辞,吾甚厌之”,简直指着士诚的鼻子骂,没那个本事吹什么牛?自讨其辱,叫人看不起。
士诚得书,不报。
两边接着开战。元璋口气虽大,可那士诚到底名下无虚,并非易与之辈。徐达、汤和诸将围城常州,久攻不下,十一月,元璋再增精兵两万与之。常遇春、廖永安、胡大海等能征惯将皆相继赶至。士诚用计谋,诱元璋长兴新附义军元帅郑某七千人叛降,郑某也是围常州的一员。他一降,四面围城就少了一面。士诚军出城与徐达等战,不克,败回城中。
士诚复遣吕珍驰入常州,督军拒守。徐达复进师围之,城中益困。从七月围城,至今已有四月。
一直到次年三月,经过足足七个月的围城战,徐达终于功成,“吕珍宵遁”。而克城的原因,并不在城中将不能守。“初,常州兵少而粮足,坚拒不下”,后来因诱郑某叛军入城,故此军众粮少,所以不能自存。
这场仗,打的叫一个激烈。朱元璋先后动用军马六七万,士诚亦先后用数万兵马驰援。双方斗智斗勇,长达七个月的围城战,战死阵亡者不计其数,非常的惨烈。
兵祸连接,至正十七年二月,耿炳文取长兴,败士诚守将赵打虎。五月,士诚欲反攻长兴,不克。当月,朱元璋部再败士诚,取泰兴。也是巢湖水师出身的俞通海以舟师略太湖马迹山,降士诚将钮津等,遂军至东洞庭山。六月,元璋部将赵继祖、郭天禄、吴良等趁大风雨,大溃士诚军,夜夺秦望山。次日,进克江阴。
士诚北有淮海,南有浙西,长兴、江阴二邑,皆其要害。长兴据太湖口,陆走广德诸郡;江阴枕大江,扼姑苏、通州济渡之处。得长兴则士诚步骑不敢出广德,窥宣、歙;得江阴则士诚舟师不敢溯大江,上金、焦。至是,并为元璋所有,士诚侵轶路绝。
七月,徐达克常熟,擒张士德。
连战连败,张士诚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只能按了士德的提议,八月,降元,以为助力。元帝诏士诚为太尉。同月,士诚并与方国珍结为婚姻。方国珍在士诚的南边,两边也曾屡有纷争,国珍几次用海军攻打昆山。至此,士诚北降蒙元,南结国珍,方才算在一连串的大败中稍微稳住了脚跟。
--,陈友谅攻侵金陵,约士诚一起出军,士诚为何迟迟不动?除了座山观望之外,也未尝没有被朱元璋打怕了的原因所在。既然降元,这一年,张士诚又把隆平府,改称平江路。
不过,士诚虽授得元官,实则并不受其命,军事、政务上依然自行其是。至多了,与方国珍配合,一个出粮、一个出船,运些漕粮往去大都,聊作称臣的象征。同时,与朱元璋的战火也没有因之而停歇的意思。
是冬,士诚“筑城虎邱,因高据险,役凡月余”,这是在做好防御的准备。
也是在这一年,七月,山东田丰降了毛贵。十月,李喜喜等在陕西为察罕、李思齐所败,率军走入蜀中。孛罗之父答失八都鲁因中了刘福通的反间计,十二月,忧愤而死,卒于军中。并在十二月,山东余宝杀其知枢密院事宝童以叛变,降毛贵,遂据棣州。又在十二月,徐寿辉部明玉珍率舟师五十艘,进袭重庆路,自是蜀中郡县,多为玉珍所据。
是岁,河南大饥。
至正十八年,张士诚与朱元璋之间的战争依然在持续,只不过规模小了许多。
这一年,张士诚打了几个胜仗。十月,太湖水战获胜,擒获廖永安。廖永安乃朱元璋麾下巢湖水师之首脑,能征惯战,地位非比寻常,元璋愿意用俘虏的士诚部三千将卒换之。士诚不同意,恨士德之死,杀之。两人的仇越结越大。
且在此年中,士诚在别的战场也获得了一次至关重要的胜利。
八月,达识帖睦尔阴约张士诚攻杀杨完者,遂得杭州。达识帖睦尔,蒙元江浙行省左丞相,士诚降元,就是由他前来抚谕的。杨完者所部苗军,剽悍善战,声势甚盛,士诚早先的几次攻打都没能获胜。由此也可见张士德之能,若无降元,怕也难得达识帖睦尔之助,更难得杭州。
也是这一年,山东田丰陷济宁诸路,王士诚陷晋宁路,毛贵率众由河间趋直沽,战漷州,至枣林,距大都一百二十里。京师震动。元帝诏征四方兵入卫。同知枢密院事刘哈剌不花于柳林,败毛贵,大都乃安。
五月,察罕屯重兵以杜太行,刘福通北伐诸军屡次血战,不得过。同一个月,刘福通克汴梁,迎小明王居之为都。九月,关铎攻保定路,不克,为察罕部将关保、虎林赤所败,遂陷完州,掠大同、兴和等塞外诸郡,十二月,克上都,焚宫阙,转略辽阳。并在此年,朱元璋取婺州,师至徽州,得朱升,谏言:“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是岁五月,辽东蝗,山东地震。六月,山西汾州大疫。七月,京师大水、蝗,并有疫病,死者相枕藉。
经过一年的分别休养生息,至正十九年,张士诚与朱元璋之间,再举大起征战。与十七年的朱元璋节节获胜、十八年的张士诚稍有获胜不同,这一年,双方的战局陷入了残酷的拉锯战。
正月,朱元璋部邵荣破士诚军马在余杭,二月,围湖州,再败士诚骁将李伯升。不过因湖州军强,无法攻克,邵荣部亦随后引还。士诚一打江阴、两攻建德,却分为吴良、朱文忠所败,亦然无功而返。
胡大海又围绍兴,却也没能攻克。吕珍围诸全州,堰水以灌城。朱元璋遣胡大海往援,夺堰反灌吕珍军。吕珍于马上折矢求解兵,大海许之。双方两军谁也奈何不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