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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舍围城的第一天,颜之希、鞠胜等人就被严格看管起来了。每天听着城外炮火连天,杀声盈耳,鞠胜很焦急,颜之希却老神在在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喝茶品茗,下棋弹琴,好似一点儿没受影响。
便在田家烈与续继祖城头定计,打算当夜出城、劫海东粮道之时,鞠胜终于忍耐不住,房间里出来,径往院中亭下走去。
颜之希正在亭下悠闲自得地饮茶赏雨。他们住的地方,离王府不远,专门一个独立大院子。被集中住在此处的,除了颜之希、益都三友之外,还有佟生养交好的那个女真刘家等等许多的益都大户。
这会儿刚刚早饭后不久,院中走廊上不少人在散步消食。他们大多如鞠胜一样,因这场战事的关系,心情忐忑不安,三三两两,窃窃私语。
鞠胜在益都的名气不小。他与众人有所不同,类似刘家之类,多士绅出身,通俗话讲,也就是大地主、官宦子弟,而他鞠家却贩盐的出身。贩盐这买卖,官卖不如私盐赚钱。鞠家之发达,换而言之,实际就是靠卖私盐起家的。不管历朝历代,贩卖私盐都是重罪,敢做这一行的无不亡命之徒,故此,如今鞠家虽然盐场都已经交公,但是昔日的势力却依然存在。若说刘家等为士绅,则他鞠家便堪谓豪强了。
太平年代,士绅清贵,处处高人一头。乱世年间,保家护命,却十个士绅也比不上一个豪强。并且鞠胜本人少时又浪荡市井,做过游侠,人人皆知他胆气极壮的。
此时见他出来,好几个与之有些交情的,都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有的问:“鞠官人,您老人家见识广,您说说看,这仗还要打到什么时候?”有的说:“续帅与田公好几天没见来了,叔叔,外边有没消息送进来?若有,看在往日街坊的面上,千万与俺们透露些许。”
“官人”、“叔叔”,都是当时的一种街坊称呼。富人家主,可称“官人”。资财不如之人以下称上,表示尊敬,则可叫对方“叔叔”。
鞠胜抱个罗圈拳,道:“外边消息怎样,俺与诸位一同困在此处院中,又怎会知晓?要说这仗会打到什么时候,咱益都城内兵强马壮,兼有地主之利,燕王远来疲军,料来定非对手。诸位,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一边说,他一边挤出人群,冒着细雨,三两步赶到亭下。颜之希笑吟吟看着他。鞠胜回头瞧了瞧,见没人跟着,亭上也无外人,放低声音,埋怨道:“燕王已经围城六七天了,你倒好,整天悠闲自在。这事儿不可拖延下去,哥哥,你定有章程,快与俺讲出来吧。”
“奇哉怪也。贤弟何出此言?”
“哥哥若无章程,为何这般悠闲自在?”
“无非苦中作乐。”
“兄长!”
“叫我兄长也没用。你又不是不知,这院外日夜皆有益都军卒看守,俗云: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你我现今便如笼中之鸟,纵然孔明复生,子房再世,怕也没用办法,只有无计可施。”
鞠胜瞪大了眼,看着颜之希,像是想要看出他所说的究竟是不是真心话,微带怒气,小声说道:“哥哥,你我谋划多日,功成与否,在此一朝!当日海上会见,燕王殿下怎么与咱们说的?莫非哥哥你都忘了不成!”
“怎么?贤弟有办法么?”
他们与邓舍在海上会面时,邓舍曾有要求,希望他们可以在海东军队抵达后,给以适当的帮助,比如内应等等。鞠胜道:“以当前形势而论,唯一之计,当以想方设法混出这囚笼为上。”
“混出去之后呢?”
“吾已与刘家私下商议过。刘家乃益都豪门,家中仆役奴才甚多,不下百十人。刘家又名将之后,其家主并及诸子侄无不武艺娴熟。哥哥也知道,俺幼年时,曾学过三两枪棒,今虽年长,这技艺倒不曾丢下。并且,红贼来犯益都之前,贩卖私盐的勾当吾家也是曾经做过的,底子都有。只要咱们能出的去,登高一呼,不敢说多,一二百条市井好汉,小弟俺也是能挥之即可招来的。
“并上刘家势力,有了这三百来人,还有何事不可为之?荣华富贵,就在眼前!”
“未免太过危险。”
“兄长!想当初,与燕王搭上线的,可不是俺,也不是小李与老国!事已至此,岂容首鼠两端、狐疑不决?试问,若待城破,你我无功,有何面目再去相见燕王?吾恐到时,徒落它人笑柄。”
“海东兵胜,固然有利可图。可是贤弟,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我呼应不成,燕王反而落败,又该如何是好?咱们这老头皮,怕就难保喽。”
“续贼与田矬子既然把咱们明目张胆地请在此处,形同囚禁,显然对我等早已见疑。现在海东兵围城池、胜负难说,所以他才顾不上料理你我。要真等到海东兵败,待其腾出手来,即便你我一事不为,难道兄长你以为,咱们的脑袋便能保得住么?”
“哈哈。贤弟慧眼如炬,高瞻远瞩,临大难而不苟,决大疑而志定,愚兄佩服。”
鞠胜愕然。
颜之希一改笑颜,正襟危坐,表情严肃,说道:“实不相瞒。吾之所想,正与贤弟相同,适才所言,不过相戏耳。然则,混出去之后,诸事皆好为之。当务之急,该怎么混出去。请问贤弟,可有良策?”
“苦思无策,故此来与兄长商量。”
颜之希的家眷老小,悉数早以探亲的名义,被悄悄送去海东,在他的心里,早就以海东臣子自居了。适才他之所以不肯对鞠胜讲真话,并非“相戏”,实际“相试”。搞乱城中,为海东内应。这话讲起来轻巧,做起来难。稍有不慎,便是株连九族的大祸。非得意志坚定之人不可为之。
鞠胜之前的表现尽管十分慷慨激昂,也有胆气豪壮之美誉,然而事到紧急、发展到关系生死之时,到动真格的时候了,他会怎么想?会不会突然惧死变卦?知人知面不知心,因此,颜之希不得不先用言语试探一下,看他到底真心想些甚么。这也是颜之希谨慎的一面。
既已试探出他的真心意,颜之希也不再隐瞒了,他微微一笑,往墙外指了指,道:“至于如何出去,贤弟若无良策,吾倒有一个办法。”
“计将安出?”
颜之希悠然说道:“燕王殿下雄图高略,这益都城中,可并非只有咱们,早按下有一路伏兵,……,你且附耳过来。”鞠胜忙伸着头,侧过去,听颜之希说罢,大喜望外,追问道:“原来如此!好一路伏军!好一路伏军!却不知何时发动?”
“便在今夜,至迟明日凌晨。”
“如此,俺现在就去准备。”
“回来!记住,事关紧密,千万不可轻与他人言说。包括连那刘家,也不能太早告之。尤其国用安,他胆子小,更不要对他说,免得坏事。”
“何需兄长嘱咐。出你口,入我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等事情发动,吾绝不会告诉别人。”
“甚好,去吧。”
颜之希端起青瓷茶碗,看着鞠胜若无其事地走开。院中花香叶翠,凉风阵阵。迷蒙了天地的细雨下个不住,掩住高低起伏的接连房舍,落在池子中,荡起一圈圈的涟漪;打在亭子上,沙沙作响。
“贼老天,这****的雨水下个不住,好生使人焦躁!”
乌落兔升,夜色来临。转眼间,云层深沉,街道上更鼓不紧不慢,从一更到两更,黄橙橙的沙子无声息地落满沙漏。五更天,益都北城门内,一彪军马埋伏多时,皆黑盔黑甲,连带坐骑也被刷的漆黑。月黑无光,若远远看去,他们与夜色浑然一体,根本一丝半毫也分辨不出。
雨水轻悄悄地落下,坠落在他们的铠甲上,顺着缝隙,湿透了全身,偶尔有军马抬腿仰头,却只发出些许沉闷的鼻声。--,这些骑士们早把它们的嘴用小木棍挡住了,马蹄上缠的并有棉絮等物,一防打滑,二者用来消音。
高延世低声地咒骂了几句天气,取下头盔,倾倒出积满其中的雨水,再戴回去,又把放在坐骑上的马槊换了个位置,按了按腰边弓囊,小心地不碰着伤处,转回头,朝西城门的方向瞧了两眼,问左右:“什么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