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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学那会,我的政治老师是一位不苟言笑的人,其貌不扬,个头不高,当时他似乎只有四十来岁,头大且圆而秃顶,即便用耳鬓边上长的足够能从左到右的头发遮盖但反而更加欲盖弥彰,在光线阴暗的时节里,上课时总是一览无余的能看到他清亮的头顶和灯泡的光芒相映成辉,于是有好事的同学谑笑他为“二炮”,后来觉得在阳光下可以称为“二日”,再后来,就演变成了“二毬”。
一节课四十来分钟,许多的老师为了搞活气氛,总会在授课中间妙语连珠,或者穿插几个笑话,不然课堂就会被归结为不生动。
数学老师就是一个妙人,他能插诨打科的讲述二十分钟各种奇闻逸事还不带重样的,剩余的二十分钟才被用作教授正式知识。物理老师是我的校长,我至今仍记得他永远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似乎他一停止思考,地球就要毁灭。他永远有一只鞋垫拖拉在鞋外面,每当他走来老远就能听到“踢啦、踢啦”的响动;他永远上课时忘记用黑板擦而是直接用衣服袖子擦去黑板上的粉笔字;他永远讲到兴奋的时候忘乎所以的一蹦三尺高将讲台跺的噗通噗通乱响,这样的时候我们就会哄堂大笑,他却浑然不觉,依然如我;而且他还似乎永远的嘴角老是有两道白沫,配上他戴着高度近视的眼镜和瘦弱的身体,整个人有着说不出的怪异,我甚至曾将他的形象和孔乙己重合在一起。
但这些都没能够替代政治老师的独一无二。
政治老师和他所讲授的课一样沉闷而无趣,他上课即来,下课即走,从不拖堂,课时中一直在枯燥的讲述解说,恰如其分的将几十分钟时间安排的用每一个课本上的字给占满了,同学们都昏昏欲睡,但他视而不见,有人调皮捣蛋,他也不管,听之任之,反正将自己应该做的做完就成。
那一天冬天发生了两件事,一件是下雪的一个晚自习时,班主任的女儿在黑板上写下我的名字并缀以“我爱你”,当然几年后我才知道她是始作俑者,她的目的和动机无需再述,当时在学校里引起的轩然大波是谁都始料未及的,这是其一;第二件事,就是与政治老师有关。
那个时代可以娱乐消遣的事物很少,我性子孤僻,寒假漫漫,如何渡过?唯有读书,但书已经看的很多苦于资源搜寻不下,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和政治老师的女儿(我同班同学)商议,未竟想她真的鬼鬼祟祟从家里为我偷拿出了全套的《红楼梦》。
这部名著我当时已然看过,政治老师这套家藏却不同,阅读的格式是从上到下从右到左的排版。聊胜于无,但真是开卷有益,读到“第六回贾宝玉初试云雨情刘姥姥一进荣国府”的“只得和宝玉温存了一番。自此宝玉视袭人更自不同,袭人待宝玉也越发尽职了”时候,只见这里有一铅笔批阅:为什么到这里就没有了?
为什么到这里就没有了?
这字迹再也熟悉不过,确是政治老师的手迹,我当时忍不住大笑起来——因为此处作者略去一千三百二十一字啊二炮!于是想,原来总是一本正经道貌岸然的政治老师是这个样子!
教政治一直喊政治口号的人原来是最不讲政治的!
再往下看,到了呆霸王薛蟠“一个蚊子哼哼哼,两个苍蝇嗡嗡嗡”的时候,那铅笔的批阅又欣然而至:甚合我意,好极!
至于其中焦大骂宁荣两府只有门口那对石狮子是干净的,政治老师则批阅:我日!他妈,真真骂得好!
到了后来,看借来的红楼梦已经不是我的兴趣所在,在书中找政治老师的批语成为我的头等大事。
政治老师的爱好、兴趣、癖好,以及往日不为他人所熟知的,通过这些只字片言跃然而至我的面前,我从这些字句中看到了政治老师的灵魂和人格,这就像太阳照耀下反而只有阴影部分才是最容易被人注意一样,我骤然就明白了:一个人的家里藏着什么书,他又喜欢看什么书,他对这些书的内容是什么样的态度,其实才是一个人的全部。
人是社会的动物,和某人相识之后,难免会在一起相聚,假设到对方家里做客,我总是下意识的喜欢看其人家中都有什么样的藏书,或者,干脆问他家里有没有书、询问他平时看不看书、都喜欢看什么内容的书。
假设一个装修的漂漂亮亮的房子里一本书都没有,或者除了流行杂志娱乐新闻之类的书刊外,没有一本关于文学方面的书籍,我则会认为这人是没有多么深奥灵魂的,他可能是一个现代意义上的社会中的成功者,但不是我所要交往的那种良师益友的人物。
同样的,如果这人有许多书籍,如果能说清某本书从何而来,并喜欢的是哪个部分,为什么喜欢,就可以看出他是什么样的人、是不是能和我继续交往、或者交往到那种程度的人。